评论:一根顶门杠子(王炜)
俗话说,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在董颖夫老先生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老家马王村的老人们就称赞其为“顶门杠子”“槐木楔楔”。
顶门杠子,这是褒扬人的俗语,有农村生活经历的人想必都知道。与其意思相仿的是“槐木楔楔”。槐木,属于硬杂木,因木质坚硬,小料常用来作木楔,钉进锄头镢头把儿等空隙里,使榫卯间隙等更为紧实牢固。顶门杠子,也多是硬实的木头杠子,用来顶住门内的门闩,以防有人撞门而入。
如果用顶门杠子或槐木楔楔来比喻人,其人性格和作为定然非同一般,必定刚强有能耐,能顶门户。
董颖夫自小热爱劳动,勤快又懂事。上学之余或周末假期,他拾柴、割草、拾粪、放羊、喂猪、挖野菜,在火车站卖水、扫煤,在沣河滩担沙子。长大一点后,还随大人到西安火车站城墙根卖过烧饼,到甘肃三羊川卖过布料。一次,母亲给了他1.5元钱,让他搭汽车到五十里外的周至尚村张某处去讨要货款。他为了省下1.5元给自己买钢笔,竟然步行去了,连夜又步行返回。见他小小年纪就这样懂事,还能吃苦舍力,大人们说:“这娃有出息,将来一定是董家的顶门杠子,槐木楔楔。”这些夸赞的话,他牢记在心。他决心不辜负人们的希望,从小立志要成为家里的顶门杠子。
“大跃进”时期,八九岁的董颖夫参加农业社的秋收劳动——掮玉麦秆,大人一次掮一捆,小孩子理应比大人少掮些,但他和大人掮的一样多,甚至于一次掮两捆。一个要强的肯吃苦的孩子,竟然和大人一样干活儿,这让人们对他刮目相看。
苦难生英才,贫穷出精神。一大家人挤挤挨挨,住在盘有锅灶和火炕的塌了屋顶的三间破烂的厦房里,多少个灌风漏雨的悲凉的日夜,虫子一样啃噬着董颖夫不安的身心。少年的他想改变这样的窘境,他下定了决心——把厦房西边预留的庄基垫起来,以便家里尽早盖起新房,解决一家人的住房问题。可那块庄基地是一米多深的大坑,何况他父亲对此并不支持,自然不会动用机械,而要靠架子车拉土垫起庄基,这谈何容易!但董颖夫抱定一个信念,就是用架子车拉土,庄基也总会垫起来的,愚公移山的精神指引着他。那个时期,他几乎每天都要利用晚上时间拉几回土,有时候兄弟们也一起出动。土壕虽说离他家并不远,但壕底到土壕是一段坡路。一整架子车的土,年少力弱的他根本拉不上坡。每次拉土时,他先装半车厢,将架子车拉到坡路平缓处,再用担笼从壕底提土上来装满车厢……就这样,日落月升斗转星移,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也不知拉了多少回土,庄基终于垫起来了。后来,庄基上盖了三间竹竿作椽的厦房,兄弟三人每人一间,他的那间做了自己的婚房……
小小的董颖夫,之所以被称为顶门杠子,应是贫苦的家境造就的。贫穷培养了他吃苦耐劳、敢闯敢拼的性格,贫穷也激发出了他不甘人后、力争向上的志气。他出身农民家庭,原本殷实的家境受时代影响日渐衰落,一家人的生活陷入贫困。在特殊的社会环境里,其兄弟姊妹十人之多,恓惶的日子令他少小老成,从小便想着要改变家庭的命运。
少年时代,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大的理想和抱负,只是被家庭困迫的境况所激发,思谋着通过自己的努力,来切实改善家人的生活和家庭的命运。步入青年的董颖夫,有了清醒的认识和清晰的目标,他确立了奋斗方向,他想要出人头地,他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更要和不公的命运展开一番斗争。
初中毕业返乡劳动,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因受家庭成分(中农)和母亲的影响(迫于一家人生计,母亲在马王火车站做小生意,被定为“投机倒把分子”“黑五类”等),当兵招干招工等,凡是能改变农家娃命运的好事,一概和他无关。决定一个年轻人命途的权柄,掌控在村干部的手里,无论他在劳动中表现多好,也都无济于事。这个品学兼优体格健全的青年人,一时间成了社会的弃儿。看着贫下中农出身的同龄人,都一个个地走出了村庄,走上了人生的光明大道,他悲愤难平而又无可奈何。在无数个暗夜里,他向自己发问:出路何在?
最终,他从希望到失望而至绝望的深渊中一跃而起,放下了所有幻想,他不再迷茫,他要和不公的命运抗争,他要自己为自己寻求出路。
他去钢厂当民工,干拉运电杆、挖埋电缆的力气活,攒钱买了一部照相机,学会了对他人生有着重要影响的照相技术。他去大峪水库当民工,起初干拉运石头和土方的活儿。爱好文学的他在劳动之余,趴在工棚里的床铺上写出了七律《感大峪水库建设盛况云》,展露了文学才华,一时间名噪工地,后被调到营部做宣传工作,从而脱离了繁重的体力劳动。他还写过一首诗(《伙食费发下来的时候》),写到自己每月有十二元钱的伙食补助,可他节衣缩食,每天只花五分钱买咸菜,节余下来的钱不舍得花,甚至连给缺奶的不满周岁的儿子买炼乳都不舍得,而是给自己订购报刊充电学习。诗中写到:
我似乎听见孩子的啼哭:“我要……”
疼心啊!不,不能!
还有大事,用钱在后头。
他舅奶家的奶羊已经牵来了,关键是割草,
这,能办到!
自己要继续艰苦。
……
这里有我的日子,
这里有我的奔头。
面前是一条金光灿灿的大路……
全诗悲情温情交织,读之令人唏嘘叹惋,并为他愤愤不平。仔细品读,诗行里透射出现实生活的残酷和他性格的坚毅,还有他想改变自己命运的莫大的志气。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一个时期,董颖夫想靠文学改变自己的命运,他通过广泛地阅读和学习充实自己,同时创作了大量的文学作品,故事、小说、秦腔剧本、报告文学等。处女作《真实的故事》在《西安日报》延风副刊发表,为这个积极上进的青年人打上了耀眼的追光。在文学的舞台上,也在人生的舞台上,凭借自己的艰苦打拼,凭借自己的毅力和智慧,他创造了属于自己的辉煌时刻。这个时期,他也在5000多人口的马王村盖起了第一座楼板房。无论精神上,还是物质上,他都是通过自己不懈的努力和奋斗,一步步地接近并抵达他向往的目标。
后来,县文化馆的领导看中了他的文学才能,抽调他到文化馆负责文学创作工作。两年的时间里,因为“临时工”身份,他在馆里受人白眼甚或欺负,他还干过拉运垃圾的活儿。为了能够“转正”,为了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他当时的处境之苦让人心酸。但他工作出色,活得很有尊严。然而,想靠文学改变自己命运的肥皂泡无情地破灭了,他便毅然决然地离开了文化馆,也怆然地几近于止步文学之路,这是当时最接近他的理想的一条道路。他在《平民记忆》中这样写到:
……我庆幸我离开了文化馆,选择了另一种活法,走了另一条路。并不是我的文学情结松动了,而是我换了另一种方式热爱文学——对文学的情感更为强烈,支持力度更为巨大。
时代选择和造就了我,我与时代交互影响,创出了一片自己的天地。
几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纵观董颖夫早年的人生经历,用时兴的话说颇为励志。少年时他就敢攀爬高烟囱极目远眺涤荡心胸,还在河道担沙,在窑上背砖,在车站装沙车等,早早地扛起了生活的负累,炼就了坚忍不拔的意志力,炼就了不向困难低头的倔强性格。这为他以后创业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果敢坚毅,不畏艰险,艰苦奋斗,自强不息,这些都能概括少年以至青年董颖夫的性格。他在《创业者之歌》中写到:跌倒了,爬起来,再干再朝前。正因为如此,他才为自己创出了一片广阔的天地:干建筑,办文化站,创业办纸厂,干啥都能成功。这个时期的董颖夫,有着活脱脱的顶门杠子的上好气质。
事业成功后,从小以顶门杠子为荣的他,更不愿辜负老辈人的赞誉,继续朝这个方向奋斗着。他靠自己打拼活出了人样,他想他不能光为自己活着。他的三哥遭遇车祸后,生活多有不便,他出钱帮其盖起了新房。他也资助大姐盖起了新房。他给二哥十五万元,让其承包经营一家纸厂。他供给三妹的三个孩子上大学。通过自己的付出,他让兄弟姊妹过好日子(就在今年,他从自己的养老钱中拿出十五万元给六弟建房子)。
后来,随着年龄的增长和事业的发展,董颖夫所思所想逐步变化——从小家走向了大家,有了新的人生三观,有了更大的目标追求,他想为社会做点事情。于是就有了弘扬传承柳青精神,当政协委员参政议政,为家乡捐资修桥修路,助推发展经济文化事业等义举和壮举。
身为平民凡夫,他的作为应是传统美德和良好家风熏染的结果。他的三伯父思想上进性格刚毅,出生入死干革命,解放后当了高干,生活仍然艰苦朴素。父亲勤劳朴实吃苦耐劳,是务弄庄稼和赶大车的好把式。母亲勤劳能干性格刚强,在苦难生活中打拼大半生,将一个个儿女养大成人。董颖夫深受父辈影响,艰苦奋斗自力更生,历经艰苦事业有成,生活简朴不求奢侈。
良好的家风在董颖夫身上得以传承,其所作所为也无愧于顶门杠子之誉。“一脚地的刨花,只有这个(指董颖夫)是个槐木楔楔。”董颖夫说,从内心讲,自己不爱听这句话。他说,这话看似在夸他,实质却贬低了他的兄弟,他更愿意他们兄弟人人都是顶门杠子,槐木楔楔。可现实就是现实,即就是一双手伸出来,十个指头也有长有短。
了解董颖夫的人可能会有疑惑,他当年已经当了文化站站长,因工作出色受到省上嘉奖,并获得“全省群众文化先进个人”荣誉称号,可以说前途无限光明,他为什么还要冒着风险下海自己创业?创业的结果,无非是成功或者失败。相对而言,失败的概率远大于成功。幸运的是,他成功了。他感慨地说,幸而成功了,自己后来才做了一些想做的事情,他的人生也因之丰富多彩了。
回顾董颖夫先生传奇的人生经历,幼小至青年时代的苦难生活,锤炼了他要强坚毅的性格,这应是他性格形成的源头。梳理他性格形成的路径,从改变家庭命运起,到改变自己的命运,再到不平凡的社会作为,人们便会真真切切地看到,这是一根打压不弯摧折不断的顶门杠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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