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北张手工造纸水中捞出中华纸文明
白卡纸、铜版纸、皱纹纸、复印纸、复写纸、皮纹纸、洒金宣纸、牛皮纸……我们这些生活在现代的人们很幸福,因为可以使用的纸张有千百种之多。而在古代,人们使用的纸却寥寥可数。其中“褚皮纸”是古纸的精品, 这种承载着人类早期文明的珍贵纸张,两千年来在西安市长安区北张村代代延续相传。
端着细细的竹帘子,在光亮的白浆水里轻轻一捞、再捞,在比寿司帘还细的帘子上,立即蒙上了一层半透明的白色。很难想象,这层湿漉漉的白色物体,晒干后就是中国四大发明之一的纸。这种古老而原始的造纸方法在北张村流传两千多年,被誉为传统造纸技艺的“活化石”。因为弥足珍贵,古法造纸在2007年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一黑一白 纸的模样很特别
因为沿用着古人造纸的技术,所以褚皮纸还保持着古代纸张的模样。纸上并无光泽,表面沧桑,还有明显的纹路,散发着悠悠古意。这纸更像棉布,裁出的四边尽是毛茸茸的棉絮,非常劲道。
纸有两种颜色,一种发黑灰色,纸上还明显地夹杂着一些植物纤维类的杂质,和毛边纸异曲同工。另一种颜色雪白,几乎看不到杂质,比上好的宣纸还白皙几分。无论哪种颜色的纸,摸上去都十分柔软,但纸的韧性都很好。
用着同样的手艺,同样的原材料,为什么做出来纸的颜色差异这么大呢?北张村古法造纸传承人之一马松胜将其中的诀窍告诉记者:“外面人弄不懂,觉得这事很奇怪,其实这是季节变化的原因。我们春夏做的纸是白色,冬天做的纸是黑色。”在北张村附近的秦岭山里,和贯穿村子的沣河两岸盛产桑树、枸树和麻,这些都是造纸用的上好原材料。但现在大家使用率最高的就是枸树皮。一般造纸者分别在春季和冬季两次采集枸树皮。春季采集的树皮嫩,纤维发白,造出的纸人称白纸,冬季采集的树皮开始变老、表皮发黑,造出的纸人称黑纸。
工艺流程 需经72关方能成纸
究竟用什么神奇的办法,才能做出连功夫巨星成龙都交口称赞的褚皮纸呢?记者曾尝试着亲手造过一张褚皮纸,把竹帘泡在浆水里一浸,捞出来看看颜色不匀,就再来一下。不用黏合剂,薄薄的白色絮状物会自行紧贴在竹帘上。老艺人吆喝:“这就是纸,快揭下来!”千万粒毫不关联的碎末居然就构成了纸,一切都那么神奇而不可思议。在科技如此发达的时代,沿用古人几千年前的技艺,让一张古老而崭新的纸诞生在自己手中,感觉实在妙不可言,更让人对祖先的超凡智慧肃然起敬。
千万别小瞧这种土办法,更别小看那些石质纸槽、竹帘子、搅棍等粗陋简单的工具,手工制作一张褚皮纸的工艺流程全部由手工完成,操作工艺复杂。想把原材料树皮变成白纸,至少需要经过72道“关卡”的锤炼。传承人之一张逢学曾向记者透露了一些工序。他告诉记者,通常人们把枸树皮买回来后,先要“扎把”,就是说把树皮捆成一把一把的形状。然后再把树皮浸泡在水里,就像浸泡豆子那样,使树皮充分软化。光靠浸泡,硬质的树皮依然很难成为纸浆,所以,人们通常会用一口大蒸锅(俗称皮锅)来给泡好的树皮蒸个“桑拿”。凡是蒸煮过的树皮会变得轻便一截,那些黑色的、质地硬的、不含纤维的表皮就被分离掉了。此外,还要用生石灰水再对蒸好的树皮进行“发酵”,发酵过后的树皮纤维会逐渐软化、细化,和黑色表皮纤维彻底分离。
进行完那些初期的步骤,就要把经过“千锤百炼”的树皮在水中漂洗一番。然后用一块“淘单”裹上碎纸筋,再在水中淘洗,去除非纤维的杂质,这样就形成了人们俗称的“幡子”。人们把“幡子”一层层叠在一起切碎,再倒入捣子中不断地捣啊捣啊,就成了“纸筋”。然后用飞棍等工具把筋搅匀,“纸浆”自然就成了。这些都是土法造纸的关键环节之一,更是其中的核心技术。
记者来到张逢学家时,他已经赶赴北京残奥会,在祥云小屋中接待中外宾客了。他的儿子在自家后院的大石缸里忙着抄纸。石缸里的白浆水经过他手中的竹帘子一捞一揭,很快就形成了一大沓白纸。湿漉漉的一沓纸抱上来,得用铁和皮子制成的压杠使劲挤压,才能去除纸中的水分。挤压掉水分的纸张重量显得轻了很多,但每张纸都需要分开晾晒,到哪去找这么大的晾晒场地?晒干的纸怎样才不会被风吹走呢?聪明的艺人会把纸一张压住一张,紧紧地裱在墙上,直到连成一片。晾干后再把连在一起的纸一张张撕开,叠成一刀(共一百张)后打包。
马松胜向记者夸道:“咱这手工纸挺美的,又环保又没有污染,更没有化学原料,比卫生纸还干净。在过去,买东西时人都拿它包点心、包饼。要是买盐、买糖,折个对角线一提就提走了,方便得很呢。”
历史踪迹 从汉代到现代
能成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北张村的纸究竟有什么珍贵之处?
据考证,北张村古法造纸源于汉代。相传,是纸圣蔡伦的后人来到北张村,将造纸技艺教授给村里的居民。直到现在,村里还沿用着蔡伦发明的一竹帘多次造纸的技术。直到文革前夕,北张村每家造纸作坊都供奉着造纸祖师爷蔡伦的神像,村里一座蔡伦庙里还供奉着“纸圣蔡伦祖师”。
褚皮纸的辉煌时期历经唐、宋、明、清几个朝代。据说,北张村所造的白麻纸自唐沿袭至清一直是奏折、科举考试的专用纸,被历代视为精品。到隋唐时,白麻纸还传入朝鲜、日本等国。直到解放前,西安地区的报纸也在使用北张村生产的纸。人民公社时期北张村几乎家家造纸,公社将工匠集中起来统一生产,由供销社统一销售。
历史的沧海桑田,可以带走英雄伟人,也可以摧毁地面上的一切建筑,可古人的技艺却可以代代相传,绵延不绝。北张村的纸沿着久远年代的时间运行轨迹,一直将造纸术延续到今天,它像一颗颗带着古老记忆的珠子,把千年的文明历史串成一线,从此成为了人们眼中纸的故乡。
网开一面 来自北张村的典故
北张村具有悠久的历史。北张村人传说,最早网开一面这个成语的典故来源于北张村。英雄一世的汉武帝爱好狩猎,沣河一带的北张村过去也是皇家狩猎场。汉武帝狩猎时,会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张开大网,将猎物的活动范围收在大网中,再进行猎杀。不过皇帝也有好生之德,为了不将所有珍禽异兽赶尽杀绝,有时皇帝会在南边张开网,也有时会在北边张开网,一部分聪明的动物总能逃生,传说北张村、南张村的地名由此而来。民间还传说: 南、北张村为西汉时期皇家组织捕捉饲养动物的居住点,后来逐渐形成村庄。
南张村戏楼台上镶有一块唐永徽年间的村志碑石,上面就详细地记载着这段故事:“天有好生之德,人当效之,网开一面,不绝珍禽异兽。南张一面,放南山之鹿,北张一面,放沣滨之麋。”但网开一面的善举并非汉武帝所独创,据《史记·殷本记》记载,最先这个故事起源于商汤。纸的故乡所在地,在3000多年前就已无限繁华,这里是周朝首都丰镐二京遗址所在地,与周文王灵台遗址相隔一条沣河。
北张古镇 长安八大古镇之一
北张村村史撰稿人蓝信鼎老先生告诉记者:“北张村辖区特别大,过去这里不是村,而是一个大镇子。”史料记载:明清时期,如今的北张村叫做北张镇,位于细柳镇之西南,沣河之东岸。《咸宁长安两县续志》中记载:北张镇,长安八大古镇之一。
无论周秦汉唐哪个朝代,从细柳镇经北张镇、到户县秦镇、再到周至终南镇,都修有一条可以走马的官道。白居易在周至当县尉时,就经常由这条官道出入长安。唐代,北张村人专为皇宫造御纸,直到清代,村里每年仍要向皇室进贡纸张。
明万历年间,北张镇已经形成相当规模。清代时镇子的东、西、南、北四条大街最为繁华。街中心十字南有大戏楼,北有城隍庙。街道上商贾兴旺,店铺林立,百货点、棉花行、木器行、铁器行、当铺、药店、旅馆、饭店一应俱全,足有上百家。这条商业街全长也有一里。
随着行政区域的变迁,北张村现位于西安市长安区兴隆街办境内,户县秦镇大桥西的沣河东岸,距西安市中心20多公里。西邻沣河,南望终南山,东为西部大学城、西安高新开发区,地势平坦。村里号称:“村南唱眉户,村北唱秦腔。”可见北张村之大,现在的北张村已被划分为四个行政村。
村中之城 皇室遗迹郡马府
村里曾经还有座小的“紫禁城”,是座郡马府。虽然史料上没有记载,可村里上了年纪的人对这座有城墙、城门的城依然保有记忆。古法造纸传承人马松胜说:“具体哪个朝代老辈子全都说不清,但马家确是出了个郡马爷,他跟皇帝的郡主结亲,就在村里修了一座气派的‘紫禁城’。”马松胜86岁老父亲
蓝信鼎告诉记者:“每座城门都有两道门,一道在城墙外,一道开在城墙里。我小时候城里还有许多住户,但住户的姓氏很杂。老辈说是马家败落后,把那些宅子都卖了。”马永琪给记者指路:“过去‘紫禁城’的西大门,就在如今的张逢学家院墙那一片。”曾经的楼阁高墙,早已被低矮土墙所替代,满墙贴着刚刚造好的白褚皮纸,仿佛在诉说着历史的变迁过往。虽然,这座不知道主人的“紫禁城”从未在史书典籍中出现,可它却实实在在地存在过。
跌宕起伏 从萧条败落到名扬四海
在古法造纸兴盛的年代里,北张村村民几乎家家造纸。文革以后,一些懂得古法造纸的老艺人逐渐去世,肯将这门手艺坚守下来的人也越来越少,古法造纸渐渐衰落,甚至到了濒临灭绝的境地。近几年,古法造纸沉寂多年之后,又奇迹般地成了媒体追逐的热门,相信我们的祖先在发明造纸术时,绝对不会想到自己创造的技艺经过两千年时空穿梭,流传到今天还绵延不绝。
市群艺馆非遗保护部主任王智告诉记者,他们刚开始对北张村造纸术进行调查时,也经历过一个可笑的误会。2002年以前,很多人一直把造纸技术划归到工业范畴,根本没人意识到造纸属于一个文化遗产项目,更没人去探索造纸术在文化范畴的意义。直到后来国家开始大力提倡申报非物质文化遗产,事情才出现了转机。“差一点,我们就与珍贵的文化遗产失之交臂。”
2002年,美国国家博物馆在华盛顿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国际民俗艺术节, 张逢学就作为中国民间艺术家的代表,被美方请到了这届展会上。一时间长安纸贵,身价号称10美元一张。
2004年,中央电视台一摄制组千里迢迢来到马松胜家,因为他抄纸技术高超,也因为他86岁的老父亲是造纸艺人中年龄最大的。后来,央视拍摄的纪录片《留住手艺》在国际上获得大奖。2008年,全球瞩目的奥运盛会在北京开幕,鸟巢外的祥云小屋里,张逢学、马松胜表演古法造纸接待中外宾客,向全世界展示了唯一一个来自西安的民间文化遗产。
后继有人 关中老农吸引眼球
有人说,69岁的张逢学特别受人欢迎跟他形象有关:对襟布褂、旱烟袋、布鞋,加上一副超大的圆饼状茶色眼镜,这样活脱脱一个朴实的关中老农形象,总能受到很多人的关注。在祥云小屋里,成龙等各界知名人士往往一眼就被张逢学吸引住,顺势就来到他的面前,听他一边演示一边讲解。另外一个传承人马松胜外型没那么传统,风头就显得逊色了一些。
其实,张逢学受到关注并不仅仅是他的形象亲切质朴,这位年近七旬的老汉思想并不落伍,他十分懂得宣传才能造势的道理。早年他当过村里干部,算村里的能人,所以在推广造纸技艺方面,分寸拿捏得十分得当。人们评价:“老张爱说话,上得了场面,比较善于在人前表现。老张的儿子和马松胜这俩人比老张年轻,反而不爱说话,没有人家的活跃劲头。” 张逢学曾告诉记者,“我的手艺是17岁时父亲手把手教给我的,我儿子17岁时,我又把这手艺传给了他。现在我儿子的抄纸手艺很不错,虽然孙子还小,我看,再过些年就让儿子把手艺传给他吧。”
40多岁的马永琪不是指定性传承人,但他家也算造纸世家。他和两位传承人一心钻研技艺的观念不一样,他热心通过各种渠道推广北张村的纸文化。2006年的全国文化遗产日省上举行大型民间民俗文化展,他自费制作了一套造纸工具搬进了省美术博物馆,让众多市民亲眼见识了古法造纸的工艺流程,亲手制作出了褚皮纸。2007年,马永琪又把造纸技艺带进了大唐芙蓉园。如今,他把这套展示工具搬到了洋县的蔡伦墓旁,让纸圣与自己发明的工具、造纸术时刻相伴。
油炸竹帘 真正面临濒危绝境
虽然古法造纸濒危过一段时间,但眼下传承基本不成问题。真正濒临绝境,又很少被人关注的,是一样造纸工具——竹帘子。现在还很少有人能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如果竹帘子技艺彻底失传,古法造纸最重要的工具就会彻底消失,今后可能再也造不出原汁原味的褚皮纸了。
抄纸技法对竹帘子的要求甚高,如果缺少细腻匀称的竹帘子,水平再高超的艺人,也根本不可能做出平整的纸张。王智在调查中发现,现在会打竹帘子的高手早已去世,村里会这门技术的人寥寥无几。马松胜就对此特别担忧:“我们所有人用的都是过去的老帘子,新帘子没人造了么,我都不知道现有的帘子都坏了以后下一辈人用啥呀!”
当记者来到会做竹帘子的邹凤英家时,她老伴石稳节拿出了一套不知名的工具。邹凤英举着一个满是小窟窿的铁片筛子说:“把竹子劈得很细,再从这小孔里根穿针一样穿过去,穿几次才能形成一根管用的竹棍。最后还要把竹棍油炸一遍,这样做出来的竹帘子长期浸水就不会沤烂了。”
可是,母亲传下的技艺她8年都没使用过了。很明显,今年68岁的她很难继续再造帘子。而且她的儿女在城里事业有成,根本不会让母亲从事这么繁重的体力劳动。她的儿女们工作十分繁忙,更不会去继承这门没什么“用处”的手艺。
曾有人尝试用丝袜等可以透水的、带有网状纤维的物体代替竹帘,但这样造出来的纸,却没有了原先纸张明显的正反两面,改变了纸的模样。再者,古法造纸技艺环环相扣,竹帘子是这条生态链上的重要一环,如果改变“沣出纸,水漂帘”的传统工艺,那恐怕就算不得是最纯正的古法造纸技艺了。造纸传人们觉得,古法造纸历经两千年没有断代,没有改变,真的十分不易,他们呼吁:希望引起更多人和有关部门的重视,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来留住竹帘手艺,千万别让古法造纸“变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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