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杜曲老街忆往昔(王小虎)
杜曲是我的故乡,生在那里长在那里,是我一辈子魂牵梦绕的愿望。后来因外出工作离开了故乡,但不管走到哪里,我都像飘荡的风筝一样,引线始终和故乡绑在一起。每当回到杜曲,那里的父老乡亲、沟壑塬坡、一草一木,都会激发我的创作灵感。我以前所写的文章,绝大部分都是自己在杜曲的生活记忆。我依恋杜曲,也爱写杜曲。
杜曲地处西安城南,樊川中部,少陵塬与神禾塬之间。与太乙、王莽、韦曲、大兆等街道相毗邻,潏河及西汤公路、西太公路、包茂高速穿境而过。杜曲建镇始于西汉宣帝时期,系长安传统的八大古镇之一。《汉书·宣帝本纪》载:“元康元年(前65年)春,以杜东原上为初陵,置县曰杜陵,徙丞相、将军、列侯、吏二千石,赀百万者于杜陵。”杜东塬即杜曲东之少陵塬。是年,杜氏多人身居要职,迁居于此。当时贵族盛行三月上巳日行祓禊之祭曲水流觞,饮以为乐,故名杜曲。
杜曲是魏晋时军事家、经学家、律学家杜预的故里。他曾领兵灭吴,战后仍讲武备战,兴建学校,督修水利,被时人称为“杜父”。杜预耽思经籍,博学多通,多有建树,时誉为“杜武库”。他与张斐对《晋律》的注解,在当时有“张杜律”之称。其所撰《春秋左氏经传集解》考释严密,注解准确,其中不乏自己独立的见解和精辟的论述,是《左传》注解流传至今最早的一种。
杜预十三代后裔诗人杜甫和他的祖父杜审言、父亲杜闲,均为了寻祖籍居杜曲。杜甫青年时来此,写下了许多关于杜曲的诗篇,如“杜曲晚耆旧,四郊多白杨”,而《曲江三章·章五句》中:“自断此生休问天,杜曲幸有桑麻田,故将移往南山边。短衣匹马随李广,看射猛虎终残年。”更成为杜曲人开口即来的名篇佳句。他在杜曲时生活潦倒,处境悲惨,度日艰难,在《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中悲叹:“骑驴十三载,旅食京华春。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凄处潜悲辛”。但他对杜曲怀有深厚感情,流落四川时,深切怀念故乡,有“吊影夔州僻,回肠杜曲煎”名句。杜甫在杜曲住了十年,于天宝十三载(754年)离开赴陕北,在《桥陵诗十韵》中:“坎轲辞下杜,飘飖陵浊泾”,可知他的具体住址。唐代杜氏先后有十一任宰相在此建造园林别墅,故谚云:“城南韦杜,去天尺五。”
唐代后,杜曲一直是长安城南名胜,为长安城南“五曲”之一。境内有佛教法相宗祖庭大唐护国兴教寺、唐代诗人崔护“人面桃花相映红”诗篇历史遗迹桃溪堡、樊川八大寺之兴国寺、杜甫故居等。
唐代以来,杜曲的人气极旺,“亭馆林池为城南之最”。由于富商巨贾云集,杜曲老街非常繁华,一直是当地政治、经济、文化中心。老街南北走向,长约一公里,像一条横卧的长龙,龙尾藏于杜曲西村的三义庙,龙头则是杜曲东村的娘娘庙(现已改为杜曲中心小学),校门口的小溪犹如飘摆的龙须。
据村里老人讲,以前在老街中段建有一座过街楼坊,下供来往行人车马通过,上有专人执勤站岗,两头各有一个门楼。当时街道路面没有硬化,遇到下雨脚下非常泥泞。一年春雨天,清代进士、寺坡村乡绅薛宝辰来到老街,不小心滑了一跤,那窘态惹得沿街众人哈哈大笑。他容颜不改,即随大声吟诗一首:“春雨贵似油,下得满街流;滑倒薛学士,笑煞一群猴。”这件事轰动一时,人们纷纷为他敏捷的文思点赞,并成为流传百年的佳话。到了清朝末年,卢家堡财东卢毓贤捐资为街道铺上了石条,改变了以往下雨泥水满街流的状况。街道路面呈龟背状,道沿下自然形成两条小溪,常年流水不断。道沿上植有垂柳,随风飘摆,景色盎然。
上世纪20年代,街道两侧全是商铺、银号、饭馆及作坊,大小100多家。经营的货物是五花八门,要啥有啥,一应俱全。特别是街上益盛园、新茂园、益成公三家黄酒酒馆,当时名气非常大。
杜曲老街商贸集市的兴旺发达和经久不衰,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地理位置。当时交通道路不发达,运输工具也落后,人们出行主要是腿走肩挑。杜曲老街地处樊川中部,紧靠马路,是引镇、大峪、太乙等东南乡镇去省城的必经之地。同时,樊村、大兆、杜陵等乡镇也离杜曲较近,上集购物比其他地方方便。
每月逢农历二、五、八集日,四面八方前来赶集的人拥满老街,人头攒动,如流如织。这时你如果想从街头走到街尾,最少得几个钟头。1923年,长安乡绅郑子屏在《陪康南海(康有为)先生游终南樊川记》中写道:“由此沿少陵原西北行,数里,过桃溪寨及寺坡村,薛寿萱居此,书香数代,为一乡望族。再北行至杜曲镇,即北杜,值乡人互市,南海至,途为之塞。”“书后登杜陵原(少陵塬)观月,其时皎月当空,烟笼村树,南海慨然赋诗,‘晚饮杜曲酒,夕望樊川月’句,盖记实也。”
上世纪50年代以后,杜曲老街开始萧条。自我记事起,街道的门楼和过街楼坊早已不知去向,就连街面铺的石条,也被拆去盖了粮站,只剩下学校门前三棵几围粗的大柳树还能显示出当年的辉煌。街上的京货铺子杂货铺、中药铺子绸布庄都关门歇菜,不过,人们把黑漆漆的铺板门并没拆,也许还希望有一天旧梦重圆,开门营业。
虽然这样,可相对其他地方来说,杜曲街道还是繁华的。私营工商业被改造后,派出所、税务所、银行、信用社、国营商店、食堂、菜铺开始点缀在街道的上上下下,特别是“二五八”的集还在。
到了逢集的那一天,村人背着竹子编的筛子、簸箕、笊篱,荆条编的笸篮、担笼、粪筐;还有的逮着鸡、吆着猪、赶着头牯,到杜曲来交易。到了腊月年跟前,鸡啼四五点钟,就有人拉着货物来街道占地方,生怕来迟了没有摊位。
由于我家在街面上,总是吵得人睡不好觉,遇到亲戚还得端水送饭。而最遭殃的就是街面人家的麦秸垛子和苞谷秆捆子。做生意的人来得早,又是寒冬腊月,冻得人招架不住,就扯你的麦秸,挟你的苞谷秆,引着了来烤火取暖。
由于杜曲老街是镇子的中心,所以一些大的活动、集会,人们也都愿意在这里搞。到了正月初上,杜西、杜东两个村都爱抬社火。开始是逗社火,你村抬一桌“三娘教子”,敲着锣鼓到他村逗一回;第二天我村又抬一桌“罗成骂阵”,敲着锣鼓到你村逗一回。逗起来后,两个村就约定日子耍社火,一般都在正月十五左右。这一天也刚好是杜曲逢集,本身赶集的人就多,所以气氛很热闹。不管谁家的社火走到街道,两边的单位、店面,甚至住家,都要放炮送点心。可由于路窄人多,两家社火对面相遇,往往发生拥堵,说不到一起就有可能打闹起来。
还有,就是两个村子谁家得了孙子,乡党就给他奶脸上抹上粉,搽上胭脂,扎上红头绳,打扮得像个丑八怪。然后把皮袄给反穿上,手里拿个铜锣骑到牛背上,让他爷牵着牛去游街。走到街上,他奶要一边敲锣,一边说:“我得孙子咧。”样子十分滑稽,逗得一街两行的人笑得前仆后仰,不亦乐乎。
在杜曲街道中腰的东边台阶上,不知什么时候修得一米多高的戏台,有三四十平方米大。1966年以前,公社和公安机关经常在这里召开公审公判大会。杜曲老街彻底衰败是在上世纪70年代初。那时候,国家对西(安)汤(峪)公路进行拓宽改造,并铺上了沥青。随着新公路的建成,老街上的邮局、商店、税务所等一些国家单位纷纷搬到了新街,集市也随之迁移。以前,老街上的卫生有人打扫,街面有人维护。可自从这些单位搬走以后,老街就再也没人管了。一度,老街臭水坑没过脚腕,蒿草长过人腰,小车都进不去。
前些年,杜西、杜东两个村对老街进行了整修,给路面打上了水泥,方便了街面人的出行。也许是老街住户普遍都很怀旧的缘故吧,他们对门面房基本都没动,而把新房全部建在了后院。所以,你现在一眼望去,老街显得陈旧萧条,使你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里曾是汉唐时期的繁华之地。
如今,杜曲的“二五八”集还在,熙熙攘攘的热闹还在。而老街口那独具风味的杜曲热豆腐更是名噪城南,成为当地一张亮丽的小吃名片。每天早上,居住在老街周围的乡党就会围坐在豆腐摊旁,喝酒聊天,过着悠然的慢生活。但若说起老街的故事,他们马上会神采飞扬,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因为那是他们骄傲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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