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乡泉(赵娟妮)
也许生命规律使然,人到了一定年龄,总喜欢回忆过往,我便是这样。正月里回老家过年时,看到村子里的变化,便勾起了对儿时许多乡情的怀念,其中印象最深刻的当属村里人称之为凉水洞子的一处泉眼。
泉眼是从村子北边厚重的黄土台塬少陵塬的地底下冒出来的,位于村东头塬根一处地势较低的洼地。在我很小的时候水量还是很丰沛的,大约有100立方米每小时,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气候的变化,水量慢慢变少了,差不多就剩80立方米每小时了。为了使这处泉眼造福村民的时间更久一些,原先的生产队长组织村民从出水口向少陵原纵深方向,伸进去一根直径大约100厘米的铁管,并在铁管的周围用红砖水泥砂浆砌了一堵护墙,防止雨水冲刷下来的泥土将出水口掩埋,同时挨着护墙又做了一个方形的,方便村里人用水桶取水的护井,在护井的下边沿着水路铺了几块长长的石条,约定俗成上游洗菜,中间洗衣服,下游洗尿布、刷马桶,附近住户借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在没有石条的水域还养起了鸭子、鹅等水生家禽,再往下就流到村上的稻田里了。
那些没有自来水的日子,凉水洞子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方,一年四季熙来攘往,热热闹闹。尤其每天清晨,像开会似的,天还没亮,村里的妇女就将自家需要洗的衣服用脸盆端着,用篮子提着,争先恐后的赶到洞子占据洗衣服的最佳位置,一边洗一边唠家常,什么谁家闺女考上大学了,谁家小子去当兵了,谁家又盖新房了,谁家娶新媳妇了……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兴高采烈,俨然就成了村内新闻的广播站。
天完全亮的时候,挑水的男人就该出场了。他们嘴里叼着纸烟,肩上挂着扁担,迈着慵懒的小碎步,晃晃悠悠下到坡底,来到取水口,一边哐当哐当将两只水桶涮洗一遍,一边不忘调侃:“桂珍嫂子,咋不让你家新媳妇洗呢?”“秀琴妹子真勤快呀!”……妇女们也总会在第一时间回应他们的问候。等他们依次将水桶接满水,摆好位置挂上扁担钩子,弯下腰,腿一蹬地的时候,扁担就稳稳的担在了肩上。随后他们一步一闪,一步一摇,像唱戏的一样踩着节奏,摔着胳膊,将水担上坡顶,担回家。村路上留下的那些大小不一的水渍,在晨曦的映照下闪出银色的光芒,像一玫玫勋章似的见证了村里人的勤劳。
洞子的水温常年保持在18度左右。因此寒冷的冬天,洞子的水面上会腾起一条长长的白色水雾,轻盈缥缈,如梦似幻,宛若仙境。妇女们洗衣服时撩起的已不是地底下的泉水而是上天赐于的圣水,不会冻手,还会将衣服浣洗的干干净净;盛夏来临,劳累了一天的乡亲们又会将洞子变成村里的避暑胜地,傍晚时分他们从村子的四面八方聚集到的这里,有的光着上身,有的穿着光膀子的汗衫,脚上穿一双不带后跟的拖鞋,提溜着毛巾,拿块肥皂慢慢悠悠的踱到泉水边洗澡纳凉“要是能老待在这水里多好”“那你祈求下辈子变成鱼吧。”清凉的泉水在乡亲们戏谑的口吻中就变成了濯去一身暑气的沧浪之水。
花无百日红,人无再少年,时间会磨平一切。村里人曾经视如珍宝的凉水洞子随着时代的变迁,社会的进步也退出了历史舞台。当我央求大姐陪我再去看看阔别已久的凉水洞子时,眼前的景象让我错愕不已,那个养育了大半个村子半个多世纪的凉水洞子,如今竟像一位干瘪的老妇人一样萧瑟而荒芜,满眼的枯枝落叶代替了原先生机勃勃的菜地,附近的几家住户也早已迁走,院中枯黄的杂草和树叶,在残垣断壁的院墙里随风翻滚,中下游原先光洁的石条没入了水中,被沉积泥垢所覆盖,上游墙角早先清理出来的塘泥也干的裂了口子,唯有水中几丛绿色的水生植物还透着一丝生机,仿佛是在提醒来这里的人们,这水还可以滋养生命……
大姐说:村子里现在生活条件好了,家家户户都用上了方便的自来水,而且自来水的水质比洞子的水要好很多,因此现在没人去洞子挑水吃了,而且家家都用上了洗衣机、空调,建造了洗澡间,所以也没人去洞子洗衣服、洗澡纳凉了,只有过年需要洗很多蔬菜,或者是如我这样,去追寻那些曾经过往的人才会再去。
昔日热闹的凉水洞子已然成了乡人的美好回忆,也见证了近半个世纪以来改革开放为村里带来的变化。但我想,家乡的人如果能把这一汪泉水重新利用起来,让它重新焕发活力,继续为村民的美好生活做贡献,也许才是乡人对这流淌了近半个世纪的乡泉最好的回馈。
后记:余作为一名文学爱好者,在回老家过程中,得知从本村走出去的知名编辑薛亚利,不久前辞世的消息,内心深感悲痛。于是萌生用先生散文名篇《乡泉》为题撰写此文,以表达对先生的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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