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葛村锣鼓（王琢）

以前，黄良乡所辖21个行政村，春节举办锣鼓赛时，其他村庄都是“瓷家伙”，唯有葛村和东湖村是“酥家伙”。

“瓷家伙”，多为战地号角鼓，它擂起来很带劲，成语“一鼓作气”就产生于春秋战国时期。鼓起锤时，鼓手双手把鼓锤向鼓面一柱，酷似战马盘碲，欲驰长空。它节奏强烈，演奏时大鼓马锣云锣铙钹时而合奏，时而独鸣。其声调时而犹如两军正对垒，怒目而视。时而酷似旌旗烈烈，斗士移步，你来我往，刀枪翻飞。听到“瓷家伙”的声响，人们能看到丢盔弃甲的士兵，在偃旗息鼓，落慌而逃；也可浮想出壮士兵在眼前奔过，迎难而上，卷土重来。他们围追堵截，誓死要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又可听出两军厮杀，血肉横飞，你死我活，誓死报国的激战！可以说古战场上杀声震天的情景，在“瓷家伙”的曲谱里演绎的淋漓尽致。

“酥家伙”，属宫廷音乐，它韵律十足，起源于隋唐。在中华民族发展史中，“红玉击鼓”、“高山流水”、“萧史弄玉”等典故流传至今，脍炙人口。

长安有十三朝建都史，留下过无与伦比的多彩画卷。何家营鼓乐，东湖、葛村酥家伙都是鼓乐韵律长河里的一枝独秀。

据《西安村落记忆》记载，天宝年间（742—755），汾阳郡郭子仪的部将何昌期，率部在潏河南岸安营扎寨，称“何将军营”。何昌期系唐时阳山（今广东省）人，因随郭子仪平息“安史之乱”有功，官封“千牛上士将军”。晚年偃武修文，退居山林，又回到曾驻军地何家营，闲则栽花务草，陶冶情操，常与京城名士郊游，并组织演奏唐代宫廷宴乐，才使何家营鼓乐得以流传并发扬光大。何家营村名也与此有关。

另据《老长安》，东湖锣鼓起源于盛唐。一说唐玄宗喜好音律，和东湖紧连的南湖是唐明皇调教梨园弟子的教坊，并将南湖村改名“梨园村”，受其熏陶，先民掌握了打击乐的一些技艺。一说唐开元年间，宫廷一位打击乐师隐居此处，闲时饮酒击乐，展露技艺，流传出宫廷器乐。

我们葛村锣鼓说起来，也与宫廷有关。我们的祖宗来自王曲马厂。据《长安百村》记载：马厂，马场也。周、秦喂训马之地。我们老祖宗当年逃难定居马局旁，在马厂人们称我们王家为“局连王家”。我们祖宗也称我们马厂居住地为“局连子”。这里局连子，本人个人理解应是“局连接”。

那时候，战事连年，民不聊生。穷苦人游落，只要能够栖息生存什么都不在乎。王家人什么时候到马厂不得而知。马局内伺马人员闲暇击鼓取乐，先祖受此熏陶，久而久之，也就有了击鼓取乐兴趣，逐渐上手击鼓技艺。

我们葛村人由马厂迁徙而来，所以我们的锣鼓和马厂的一样都是酥家伙。

不论是何家营鼓乐，还是东湖锣鼓，亦或葛村锣鼓都因受宫廷打击乐影响，大气、雄浑、高雅。你看，在行乐时，锣鼓队员一步一铿锵，犹如将军度步，悠闲自得；你听，座乐时，锣鼓队员围立鼓周，更像君臣对话，商讨社稷。

现今，不论是“酥家伙”，还是“瓷家伙”，统称“长安铜乐”。查百度百科“铜乐”，定义铜乐流传于陕西，以古长安为中心，辐射关中平原，是民间优秀的传统文化活动。起源缺乏文字记载：一说源于鼓乐，盛唐时歌舞繁盛，李唐王室成员多在宫廷创制演奏乐曲，宫廷鼓乐流传至民间后，对宫廷鼓乐所使用乐器进行一定的精简形成了便于民间表演的长安铜乐；一说起源于秦腔打击乐。秦腔在关中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前辈艺人在秦腔打击乐的基础上进行创新和改良，形成了便于民间演奏的长安铜乐。

西安鼓乐社和铜乐社都是民间社团，虽然不属同一乐种，演奏乐器不尽相同，鼓乐社以笙管笛为主；铜乐社则只使用击奏乐器，但他们有同样的活动场合、时间和内容。比如都要参加民间庙会、古会、法会等朝山进香活动。

此前，我们葛村锣鼓多在鼓头王满祥和村干部王富盈、王刚范、王怀民家保管。

那几年，锣鼓是村人耕作之余的精神享受。每逢年节，敲起锣鼓凝聚人心。腊月里要敲“腊月鼓”，大年初一要敲“响春鼓”，正月十五要敲“元宵鼓”，扭秧歌前先敲几场“逗火鼓”，大旱年份要敲“取雨鼓”，逢庙会要敲“敬神鼓”，娶媳招婿要敲“迎亲鼓”，征兵要敲“壮行鼓”，为军属拜年或送喜报要敲“拥军鼓”，为村人哄房要敲“喝彩鼓”。总之，锣鼓伴随村人一生，不管喜怒哀乐，锣鼓都会找出合适的曲牌套路给予接示和张显，为岁月增添色彩。

那时候，锣鼓多在村中间宽畅地带敲响，村中青壮年自会聚集练习。锣鼓一响，民心齐聚，大人小娃，自发到场。捏钹提锣，跟调学习。老人传帮带，不遗余力地传授曲谱套路。少年娃娃则在旁听目染里，熟记曲谱套路，从而代代相传，就把许多保留曲牌流传下来。有名的是“百鸟朝凤”、“卷帘”、“推火车”、“龙虎斗”、“蛤蟆鸣”、“农家乐”（也有人叫长尾，表现的是逢年过节一派歌舞升平，物华年丰的欢乐景象。）

何家营鼓乐以笛为主，群笙协和，是吹奏乐与打击乐混合演奏古老乐种和传统形式，属西安鼓乐道、僧、俗三大流派之一的俗派（摘抄于《口述长安民间文化》p3），宫廷音乐，所使用乐谱全系手抄。形式分行乐和座乐。鼓乐乐器分旋律乐器和节奏乐器。

旋律乐器有笛、笙、管、方匣子、双云锣五种，笛为主乐器。节奏乐器有六鼓六铙钹七马锣。六鼓即座鼓、战鼓、乐鼓、独鼓、单面鼓、高把鼓；六铙钹即大铙、小铙、川铙、小钹、苏钹。七锣有大锣、钩锣、马锣、供锣、小吊锣、单云锣、三星锣。还有大小木梆、木鱼、摔子等20余种。

一场演奏，多人协合。真正体现出“众笙群和，以和笛声”。

东湖锣鼓和葛村锣鼓空均属“细铜器”类，就是俗称的“酥家伙”。

大家熟知的成语“鸣锣开道”、“当面锣对面鼓”在这里就能看到。因为，“酥家伙”，以钩锣敲击为主，钩锣声浑厚圆润，打击时嗡嗡响声悠长、壮威，其他器乐都要与之配合。

钩锣，细铜制作，直径约50公分，锣面四周平滑，中面略凹，周围钻有孔眼，皮绳一穿就可以吊起，两人一抬就可以移动。锣鼓队伍行走时，它在最前面，木锤一击“咣——”，一声悠远，似洪钟响亮。锣鼓队走过，如同皇上銮驾来到：“两旁行人，皆须闪开”！此情此景影视剧我们见的最多。锣鼓队驻足演奏时，云锣马锣列队两边，铙钹围圈于鼓周，钩锣则站在鼓前。一派“当面锣对面鼓”架势摆在众人面前！（现“酥家伙”在演奏时，还保留这种队形）。此时，聆听锣鼓演奏，俨然步入轻音乐殿堂，声音悦耳，音调动听。

有趣的是王曲二月八庙会，咱们锣鼓队一进王曲街道，路边商铺就会鸣炮搬凳倒茶邀请锣鼓队在门前演奏。

参加当年城隍庙庙会敲锣鼓的队员说：“终生都不会忘记那幸福时刻！”

国人尊重皇家，每到一地只要是“瓷家伙”和“酥家伙”相遇，“瓷家伙”就会偃旗息鼓，礼让“酥家伙”，也么过往，要么演奏。当然，“酥家伙”在礼让期间，因排练不到位，旋律击打零乱，“瓷家伙”也会丝毫不留情面起劲敲击，用其震天响声淹没“酥家伙”，以显示对对方的讥笑和挖苦！

尽管近几年，受打工潮的影响，参与锣鼓队伍的人越来越少，但也不乏真正爱好者自发成立的锣鼓联谊社。我们村1998年考入西安交通大学的王哲，会聚城南喜好者于2015年成立起“西安城南联谊社”就是锣鼓传承沿袭的破冰之举。

他们以鼓会友，强身健体，继承和发扬民俗文化。我个人认为这是锣鼓传承沿袭的专业化，商业化雏形，值得颂扬光大。

物以稀为贵嘛！乡村锣鼓家家参与，户户出力，为村庄农户广泛凑兴。随着参与人员的减少，懂行知谱人员的稀缺，农村锣鼓的失传时代必会到来。

王哲，作为村里走出的大学生见多识广，已经看到锣鼓发展趋势。2015年，他和韦曲、杜曲、大兆、王曲、王莽等街道喜好敲击“酥家伙”的青年人，自发组建起“西安城南联谊社”。专把“酥家伙”演示给观众，为保护和传承“酥家伙”贡献青年才智。

目前社团已有50多人，形成老、中、青三代传承。零零后、九零后也参与其中。他们不分“瓷家伙”和“酥家伙”统称锣鼓为“长安铜乐”。他们制定有联友社基本规则，定期在鼓乐广场进行训练。

锣鼓历史源远流长，千百年来生生不息，长盛不衰，是农村人别具风格、韵味十足的文化代表，是历史遗留下的激发宗族团结意志的号召呼唤。

“锣鼓响一响，天地抖一抖”是老人团结聚笼人心的号令。“铜锣一响，全体到场”是先贤起事举议法令。一个村庄民心的聚散，全体现在村庄的锣鼓里。

村人至今说起当年在黄良参加全乡级锣鼓大赛滔滔不绝，喜悦之情跃然脸上，怀念之心溢满口嘴！

比赛当天，喇叭为号，全村十多辆汽车、托拉机载着200多名队员和村民，奔向黄良镇。在通往黄良镇的沙石路上摆形整队。村支书孙卖照、村主任王怀民胸肩斜跨“总指挥”红色绶带，孙王二人身材魁梧，精神饱满，并肩站在门旗下，英姿勃发。身后是黑底白字的“葛村社”镶边狼牙大旗。紧接着是五彩凤旗，村中妇女和学生组成的仪仗队庄严威武、精神抖擞。锣鼓队指挥王刚范更是引人注目。他身披大帅战袍，手执黄铜指挥棒指挥队伍，踏着行进乐曲，进入比赛台前。

锣鼓比赛主席台设在乡政府门前偏西十字（今金万家超市所在地）。数十平方米的大广场，被观众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锣鼓队进入比赛场地，镶边狼牙大旗扎定，我们葛村锣鼓队拿手的传统曲目“蛤蟆鸣”开始演奏。只见台前，王斌治、孙旭光等人左手马锣掷向空中，右手一击，“咣”，举头仰望。手执铜钹的人则身体前倾，双手平伸，合钹翻腕，翻碲亮掌。村主任王怀民双手擂鼓，脚掌一垫一落，身体一前一后，犹如蛤蟆岸堤冲跳。只听整个锣鼓队，一会儿单蛤蟆独唱，一会儿众蛤蟆群鸣。再看观看群众提臀垫脚，伸长脖颈也随着锣鼓旋律的一起一伏，一高一低，主席台舜间就似平静湖面丢进石籽，泛起层层涟漪。

“呀，太好了！这哪是新春观看锣鼓赛，简直是盛夏走在了稻田岸，蛤蟆的欢悦全浮在脑海。”

这次比赛，东湖村锣鼓人多阵大获得比赛第一名，我们葛村人少阵小获得全乡“迎春”锣鼓赛第二名。

那些年，令我们葛村锣鼓队员喜爱和记忆深刻的是瓦胡同乡党和马厂乡亲驻村传授技艺。当年村民空前团结，每当锣鼓响起，村民自发前往，拿锣执钹，加入队伍练习，村庄呈现一派热闹欢乐景象！

2023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