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村医(刘英雄)
几十年前,乡下缺医少药。通常人们有了病,一般就会“扛。实在扛不过的,如头疼肚子疼,以及感到心里极”愗乱”,就会找到会“挑”的妇女家里,叫拿缝衣服的大针在眉心,背上,胸口等处挑针并挤出一些黑血。这种办法,据说效果很好。经常有人头顶了多个挑过针挤过血的放射状黑紫印子走在街头,已经全然没有了病态。
要是病再严重了,挑针挤血还是不见好,且病人有了神志不清的症状,闹得厉害了,家里人就会请会“愗量”的人来给治,实际上认为是叫鬼“拿挽”住了,来人驱鬼。
“愗量”时拿一碗清水,三根筷子,把筷子立在碗里,再烧几张黄纸,嘴里念着最近村里死的人的名字,说着已经给送钱了,叫不要再缠人了,走的远远的等话。
如果这样还不行,病人还是没有好转,就会叫几个大汉来,去谁家砍几根桃树股,在病人身上盖一个簸萁,用桃树股使劲抽打,声音越大越好。同时喊着吓唬“村鬼”的话。
经过这样一番“愗量”,有的病人折腾的出了汗,瞎猫碰了个死老鼠,要是感冒发烧也可能就好了,于是人们就愈法信任这个会“愗量”的神医了。
“愗量”,可能的效果就是病了心里得到宽慰,也许对病的好转有一点作用。若是没有见好,也就听天由命了。
“愗量”时通常主家都会关了大门,怕小孩看热闹打扰。只有那回给那个河南要饭落户的疙瘩老婆“愗量”,她家没有院墙大门,小孩子爬了一窗台。后来,听帮忙用桃树股抽打簸萁的富娃子出来说,他打的狠,簸萁下的鬼吱哇乱叫地跑了。
也是,那个年代,病重了,不“愗量”,还能怎么办呢,总比等死宽点心呀。
这些会“挑”和“愗量”的妇女,就是村里最原始的“医生”。这个手艺,也许传了几百上千年了。
周家庄有史以来最早的真正医生,而且是正式的学医出身的医生,是北堡子南街的李生林,从打我记事时起,知道他在东堡子开了个诊所。
李生林是二妈的哥,按辈分我叫舅。在他们家族排行为六,因此平常见了叫六舅。六舅家是外来户,姓李,这在周家庄都是清一色的姓刘和姓苗的村子,很是显眼。这是一个真正的耕读人家,从六舅与他的亲哥二舅的名字就可看出:二舅李生枝,六舅李生林。家里兴旺可见一斑:李树先生枝,进而生林。二妈最小,故而生枝,生林后生玉。
上世纪六十年代初,六舅由公社卫生院下放回家,因村里没有看病的地方,就在东村西北角那户人家在外工作的空房子开了个小小诊所。小时候一次生病了,由妈领着去诊所打过针。记得诊所为两间面向南的厦子,门口挂着白门帘,很神秘。
诊所就六舅一个人,六舅明显地不同于村里的其他人。留着乡下少有的背头,应该嘴里还有一颗银牙,尽管很少说话,但说话露出的牙闪着亮光,使我觉得六舅很高级,让人很害怕。
看着六舅慢条斯理地给我胳肢窝夹了温度计量了温度,然后从一个纸盒里拿出一个玻璃瓶药水,用镊子敲掉药水瓶头。六舅拿药水瓶和敲药水瓶头的动作优雅极了,玻璃断开的声音都是那么的好听干脆,我更对六舅充满了害怕和崇敬。
六舅从铝饭盒里开水煮的针头拿出一个安在针筒上,用针管抽吸药水呲呲作响,很是有一番神秘而神奇。
当然,后来针扎屁股的滋味比用镊子夹着湿棉球擦屁股上的垢甲要害怕多了。
通常,不用湿棉球把乡人垢甲包裹的屁股擦出核桃大一块真皮,就打不成针。硬打,坚硬的垢甲会把针头嘣弯了。
六舅家有念书传统,后来他在社教后又回了公社卫生院,诊所也就关门了。他的儿子李君虎比我大一岁,也是好学的人,后来做过西安育才中学的校长。
后来周家庄四个村分成两个大队,东西南村合并为新文大队,北村为北周大队,各自有了自己的卫生室有了自己的赤脚医生。
新文大队的医生叫刘德全,人很利索,据说人干净利落,说话干脆,打针时毫不犹豫,“一针见血”。其最大的特点是,看准了下药重,该打一针的打两针,该吃一片的吃两片。这样往往药到病除,立竿见影,病人很快见好。所以刘德全在方圆几里小有名气,十里八村的人都会赶来治病。
当然,那时候谁也不懂什么副作用和循序渐进,只要能治好病就是最好的医生了。
北周的医生大名叫刘义平,小名牛犊。牛犊的确小时候应该是牛犊,及至长大,就成了一头大犍牛。大块头,膀大腰圆,大头壮脖项,皮粗肉厚,大脚粗手。
尽管牛犊生的像个粗人,但却有着一副不紧不慢的好脾气,说话慢腾腾,从不着急,从不高声。正因为这样,牛犊其实还是一个不错的医生。
之所以牛犊能成为去公社卫生院培训的赤脚医生,是因为他家赤贫,日子过得最惜荒。医生作为给贫下中农治病的最重要工作,一定要首先可靠。越穷越可靠,是那时候的一条真理。
作为一个乡村医生,牛犊自有自己的特点,这就是无论什么时候,无论什么病,牛犊都会随叫随到,并且从不推诿。永远一幅不着急笑眯眯的态度,这是乡党们信任牛犊的原因。
牛犊做了许多年的村医,治好过许多人的病,当然也没治好许多人的病。村里人对牛犊最大的非议,就是牛犊个人卫生实在不讲究,常常刚刚给猪拌过食,手上还满手都是猪食,就会抓过药箱随叫他的人去给病人抓药和打针。
也是那时候人皮实,好像还没有听说过因牛犊的不卫生有谁感染了。
牛犊同时也给村里的猪马牛羊看病。
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后,随着医药卫生知识的普及,一般牛犊能看的病,很多人在家里自己就能买药治了,所以牛犊也就“失业”了。六十多岁时,他自己反倒得了一身的病,尤其全身的牛皮癣,天天身上的皮痟像麸皮脱落,整个人如同每天在麸皮里打过滚一样。不几年就去世了。
北周还有一个医生叫苗玲玲。与牛犊正好相反,这是一个小巧玲珑的女人,细眉细眼,小鼻子小嘴。
玲玲主要是公社卫生院为村里培训的接生员,因为药箱里也备了一些治感冒发烧肚子疼以及红药水紫药水等常用药物,所以也就成了村医。
村里原来接生是北街的六妈。六妈是本家老太太,小脚,精干,早年守寡,一个儿子我叫德喜哥。虽然叫哥,但其实比我父亲还大。因此,六妈年龄足可以当奶奶了。
农村妇女生孩子前,一直还会在地里劳动,一般直到要生的前几个小时,才会停下手里的活。这时就有家人去请六妈来。六妈来后,就打发家里男人烧一锅开水,在房子地上铺一层炕洞里掏出来的灰,再在上面铺上麦笕。到马上要生了,就叫产妇躺在麦笕上,孩子就直接生在麦笕上。文学作品里文人们常说的落草为寇应该来源于此。
据我妈说,我家弟兄几个都是六妈帮着在原来的那间朝西的厦子房里落草的。
六妈接生的报酬是五毛钱,有些人家情况好点,会给六妈打个鸡蛋吃,但大多也就是随便吃点东西顶顶饿。毕竟,有时接生一个孩子需要等一晚上。
玲玲当了接生员后,有了新的接生方法,随着六妈的年龄过大,渐渐地就被取代了。所以后来村里出生的人,渐渐地也就不是落草了,而是落炕。似乎也就没有人为寇了,而我们一代人,就成了最后的“草寇”。
日月穿梭,时间过去了50年,一切都改变了。现在,人们有了良好的医疗条件,有了医保。小病自己买药就可治疗,大病随时可上城镇医院,西京医院,交大附院等都成了人们治病的常去之地。因此,那些“挑”,“愗量”,以及给猪马羊牛老人小孩一起看病的景象,已经成了历史,成了故事。故事里的事说是就是说不是就不是,今天的人听听而已,也可一笑了之。但是,我们经过的人,深知其中的酸涩和艰难,还是记忆深刻的。
村医是村子的最深刻纹路。
刘英雄,网名西岸老雄,陕西长安人。
陕西作家协会会员,
中国散文学会会员,
中国电力作家协会会员。
出版有散文集《潏水流梦》、《看河》、《风过城南以南》、《遥远的乡愁》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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