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隔河相望的村子(苗晓瑛)
周家庄和香积寺是隔河相望的两个村子,以潏河为界,西岸是周家庄,东岸便是香积寺。
小时候,一群孩子站在高崖上向对岸齐声喊道:“香积寺,卖菜,出来一伙妖怪。”对岸的孩子也不示弱,回击声音更加高昂:“周坊(周家庄)打箔子,出来一伙野骡子”孩子们的喊声,表现了当时两个村子各自副业的实情。
的确,香积寺菜务得好,周家庄箔子打得嘹。
香积寺务菜的手艺在长安郭杜一代家喻户晓,菜的种类繁多,有大葱韭菜蒜苗子,大炮辣子尖辣子,西红柿黄瓜笋瓜子,洋芋豇豆和茄子,这些新鲜水灵蔬菜,无污染无公害好吃不贵。蔬菜成熟的季节,菜农就挑着担子一闪一闪地通过潏河上的小木桥来到周家庄,一边走一边大声吆喝着:“卖菜咧!卖菜咧!蔬菜便宜卖咧,不好不要钱咧,快来买咧!”听见吆喝声,屋里头的边解围裙边往街道上跑,街头巷尾的人也凑上去看热闹,挤到前头的人看着嫩闪闪的菜硬是鸡蛋里头挑骨头,不是谈嫌菜里的黄叶子没摘净、就是谈嫌菜捆得不整齐,目的是想把价格搬下来。
常言道“从南京到北京,买家不如卖家精”,这话一点不假,卖家满脸赔笑不急不恼,心里明白谈嫌才是买主,就主动降个一两分钱,大家都围上来你几斤,我几斤,不到一晌菜就卖得精光,买菜的人得了便宜高兴,卖菜的薄利多销图个轻松,口袋揣钞票,哼着小曲,悠哉悠哉地回到家。
说起香积寺就想到了闻名遐迩的千年古塔,这是佛教净土宗门徒为纪念祖师善导而修建的,称为善导古塔。昔日古塔高耸,云雾缭绕,古木参天,诗人王维曾在《过香积寺》诗中写 “不知香积寺,数里入云峰。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声咽危石,日色冷青松,薄暮空潭曲,安禅制毒龙。”
如今诗人笔下的云峰、泉声,危石已成为遥远的过去,但古刹钟声仍在,薄暮依旧。幽静的寺院,青砖铺路,草木清新,香火鼎盛。每逢初一十五,方圆几十里的人来此来焚香礼佛,祈福求安。
儿时的我常和发小丽丽去香积寺她舅家玩,丽丽外婆穿着浅灰色大襟衣裳,黑色绵绸布裤,脚踝处细带扎紧裤脚,露出两只小脚,俗名尜尜脚,美称三寸金莲,外婆是民国初年生人小时候缠过脚,走起路来脚抬不高,腿迈不开,碎步行走看起来很别扭,一摇三摆的去地里摘来黄瓜给我们吃,还带我们去寺里转悠。外婆是虔诚的佛家门教徒,每逢初一十五必去寺里祭拜,还带些米面供奉寺里,成为寺里的常客。丽丽一只手拉着外婆的衣角,另一只手牵着我,一走进寺院,院内静悄悄的,大殿内传来木鱼声和诵经的声音,不由产生一种敬畏感和神秘感,外婆表情凝地敬香跪拜完毕,寺里人还拿供果给我们吃,我们在塔外疯玩,直到丽丽的舅舅来唤方知已是晌午时分,又饥又渴的我们,一碗加了糖精的绿豆汤下肚,顿时凉爽了许多,香喷喷的大米饭,浇上粉条炖豆腐特别好吃,凉拌豇豆更是美味爽口。
每年到了香积寺过会这一天,周家庄的人几乎是去楼空。原因是两个村都有副业,相对没有副业的其他村子手头宽泛些,多少有几个零花钱,加之两村只有一河之隔的距离,走动起来方便,有个事好照应,所以结亲的了,亲戚自然也多了起来。
我家没有香积寺的亲戚,却常和舅家在香积寺的丽丽去那里玩。丽丽舅舅是个民办教师,见了我们总要问起学习情况,还给我们教唐诗、讲故事呢。记得有一次舅舅问:“你俩都是周家庄的孩子对吧?我们连连点头,“那你们知道周家庄的人为什么都不姓周呀?”我俩对视了一下,想想也是,村里只有刘、苗两大姓氏,于是茫然地望着舅舅,舅舅一字一句地讲着了“三害冢”的故事:相传有一个名叫周处少年,不务正业,欺凌乡里。一日,见一老者咳声而泣便问何因,老者答曰:“三害不除,民无安日”周处问:何为“三害”?老者说:“南山虎,河中蛟,还有你周处。”周处听后极为震动,便上山打死猛虎,下河杀掉蛟龙,从此弃恶从善,一心向学,成为西晋御中中丞、大将军。在长安西之梁山战死安葬于大冢下,说到这他用手指了一下我们村南的大冢继续说,它就是西晋将军周处之墓。后来守墓处发展成村,可这些守墓人并非周处的后人,所以你们周家庄人不姓周。我俩认真地听着,并牢记心中,对舅舅充满了敬佩之意。工作以后也有人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就将同样的故事讲给她们听。
潏河西岸周家庄也一块风水宝地。村子沿河而居,河道里长满了茂密的芋子,自五十年代至八十年代中期,人们在农闲季节把芋子编织成箔子,从事打箔子副业。当周边村子人们正在享受清闲的时候,周家庄人已经忙活开了,女娃们纺绳子、妇女们通芋子,男人们打箔子。
每年到了芋子成熟季节,生产队的青壮年去割芋子,割好的芋子捆成一抱粗的大捆,运送到场里。根据芋子高低、粗细、周正程度合理搭配,采取抓阄的方法来叫号领取。村民们手里捏着抽到的编号,耐心等待着,有的席地而坐,有的靠着树圪僦着,有的站在高高的土堆上仰着脖子翘望,分到芋子后,用架子车一车地拉回家里。
家家户户后院里堆满了芋子,看到这些芋子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发愁,高兴的是芋子能打成箔子换钱买新衣,发愁的是这么多芋子猴年马月才能通完。
通芋子先要解开晾干,分次斜靠在长木凳子上,一根一根的抽出剥去外皮叶子备用。
如果说通芋子是个夹脚活,零碎活,那打箔子就是一种手艺活,功夫活。
走进周家庄,到处都是噼里啪啦打箔子的声音。人们在不足两尺宽的夹道里,踩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左胳肢窝夹着打箔刀子,右手不停地轮着小木槌,木槌在打到箔子上,发出乒乒乓乓的响声。切掉多余芋子短节和顶头的羽毛可以当柴火烧。
打好的箔子交到镇上收购站,美美地饱餐一顿,再给媳妇娃捎回好多东西,那种愉悦和满足是现在人无法想象和体会的。
随着社会的发展,瓦房、土坯房逐渐被水泥钢筋楼房所取代,过度的挖沙开采毁坏了潏河,芋子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壤,箔子也失去了市场,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而今,两个村子从前的副业早已不复存在,而高崖上孩子们的喊声,依旧成为我记忆中挥之不去的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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