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的童年和少年(曹石峻)
谨以此篇献给从那個岁月走过来的朋友们
……为了生活得改善,割草挣钱在南川,清晨踩着露水去,傍晚明月伴我还,年纪虽小重担挑,可怜少年腰先弯。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童年和少年,我的童年和少年是从那個物质匮乏,吃不饱穿不暖的日子里开始,在那個超负荷的沉重的体力劳动的岁月中度过的。
那年月,有钱的娃吃的是白蒸馍夹咸菜,喝的是羊奶和白米稀饭。穷人的娃有时候几乎连黑馍都吃不上,想吃好的只能在梦里去寻找。
我家人多吃饭的嘴多,靠我爸一個人包揽生活显然是难以维持生计,所以娃娃也得挑起一部分担子来减轻父辈的压力。
那年月隔壁两邻的娃们的都比我活的自在快乐,每到星期天人家都去学校的操场上打蓝球、踢油锅、跳房子、滚铁环、玩老鹰捉小鸡,而我的星期天则是从没完没了的体力劳动中度过,那时候我真羡慕那些和我同龄的小伙伴和比我大的娃们的。心里总是渴望着能在人生這個刚刚拉开大幕的小舞台上自由的跳舞,快乐的歌唱。但生活所迫,我只得扮演起挑夫這個角色,在艰难困苦的羊肠小道上,挑起重担一步一步的朝前行。
在我十岁的那年,我家承包了生产队饲养室给牲口垫圈的干土。每逢星期天的一大清早我得拿上铁锨和镢头,拉上架子车去村外的土壕里挖土,挖好后装上车一個人拉到生产队的碾麦场上将潮土撒开凉晒,晒干后又一车一车的拉到饲养室存放干土的库房里。一车干土可以挣到六分工,就這样拉呀晒呀一直干到第二年春暖花开。那时候我最喜欢上学读书,所以我最怕放暑假和寒假,因为假期到了我受罪的日子也就来了。
人生如同一本薄薄的日历,一张一页翻的很快,刚才送走山花烂漫的春天,烈日炎炎的夏季马上就来到了,當太阳还未从东山那边升起的时候,我已背上草笼向鲸鱼沟走去。沟塄上一群群早起的小鸟在空中飞来飞去叽叽喳喳的叫着,它们是那么的开心和自由,而我的新的一天将要在沟沟坎坎,丛林河畔,一镰一刀嚓嚓嚓的割草声中艰难的度过。在嚓嚓嚓的不是旋律的旋律声中,我一天天的長大了,鲸鱼沟里的草越割越少,我的草笼却越来越小了。
那一年农历四月八日,是蓝田县前卫镇上一年一度的农忙会,我妈给了我一块钱让我去上会,我拿上這一块钱步行了十五里路来到前卫镇,会上的凉皮子,神仙粉,蓝田县最有名的荞面饸饹看得人直流口水。我真想买一碗尝尝,但又一想,如果今天吃了喝了买草笼的钱就不够了,因为我的小草笼已经不能用了,急需要买一個大草笼。思前想后,最终还是用這一块钱买了個大草笼。我们白鹿塬上的人叫它马杠子,我买了這個马杠子草笼也等于是自己给自己套上了一個沉重的枷锁,它锁住了我的欢乐和自由,它压得我的嫩骨头变了形,它压弯了一個少年的腰,那时候我就有了驼背。
鲸鱼沟里的坡坡甸甸,塄塄坎坎上的青草被我這個小"理髮师"用手工推子一推子一推子的割完了,再想割草就得去很远的地方。那时候人们都想割草挣工分,啥地方草多你得保守秘密不能给其他人讲,否则工分就让人抢走了。
有一天在回家的路上碰到了蓝田县大刘村的一位乡党,他说在南川将军庙村的沟道里長满了好多青草却没人去割,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第二天天还没亮我没吃没喝没洗脸,空着肚子背上草笼一個人悄悄的出发了。
将軍庙村距我村有八里多路,此时大地早已脱掉了黄袍,换上了翠绿色的新装,几场白雨过后,包谷苗儿長的快有半人高了。在乡间的小路上未见到一個早起的人儿,只有我急匆匆的脚步声在田野里回想着。
我下了白鹿塬来到将軍庙村的沟道里,眼前的情景让我高兴的差点蹦了起来,沟里的野草多的简直就没法说了,尖草、野葡萄蔓、麻车车蔓、葛条蔓、野柴胡、纺线叶、马绊草、土大黄、鬼刺和白蒿满沟全是。也许老天爷开了恩,割完這些青草我今天就可以挣好多好多的工分了,于是我放下草笼挽起袖子,拿着镰刀立即投入了战斗。
沟道里静悄悄的,听不到蚂蚱蛐蛐儿和小鸟的叫声,兴许它们还未起床正在睡懒觉,沟里边只有我的镰刀声嚓嚓嚓的响着。什么狼呀鬼呀蛇呀那些令人害怕的故事我全都忘了,只知道不停的割呀割呀,时间到了吃早饭的时候我的草笼已装的满满的了。兴奋和喜悦使我忘了饥饿和口渴,脱了衫子擦了擦脖子和脸上的汗水,把衫子使劲的勒在腰中,卸掉镰上的刀片子,用肩膀头挑起笼鋬,用镰把子勾住笼檐,离开了沟道一步一步艰难的朝着塬塄上走去。与其说是走,不如说是爬,沉重的青草压得我腰疼腿酸。上了塬后我放下草笼一下子平躺在地上,睡了有一袋烟的工夫,我慢慢的站起来伸了伸懒腰又挑起草笼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阴历六月的天气又闷又热,火辣辣的太阳把包谷叶子晒的都卷了起来,晌午时分,天空中未见一朵云,没有一点风,白杨树上的枝条和叶子纹丝不动,我的脸和脖子上的汗水滴嗒滴嗒的往下掉。就這样歇歇走走,走走歇歇,不知不觉的走到距我村半里路的十字路口。为了不被人发现割草的秘密,我在這里绕了一個弯子,从鲸鱼沟方向的路上朝村里走去。
到饲养室后已是下午1点多了,饲养员大叔用大称称了青草给我记了账,他务草我压铡把,铡完草后我已是人困马乏又饥又渴,浑身的骨头像散了架。
回到家里我将草笼摔到地上狠狠的蹬了两脚,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低着头伤心的哭了。我妈见我是這個样子当时心里也很难受,虽然她没流眼泪,但我看得出她是将泪水强咽到肚里。她在哄我的时候拿起家里存放黑糖的瓶子,用小勺勺挖了又挖抠了又抠,又颠倒过,将剩下的一点黑糖放在老碗里,倒上开水泡上黑蒸馍递给我,我端着碗大口大口的连吃带喝,那时候我觉得這是我有生以来最好吃的一顿美餐。
生活中有些事往往是带有戏剧性的色彩,當一個人在漫漫的長夜里艰难行走的时候,黎明的曙光也就即将来到,當冬冷寒天到来的时候,春暖花开的季节也就为时不远了。一次偶然的机会我脱掉了割草时的那件旧衫,换上了文艺工作者的新装,开始了新的生活。终于放下了镰刀草笼,告别了沟壑草甸,走进了向往已久的梨园。终于可以在戏曲舞台上自由的弹拨吹拉,纵情的清唱表演,快乐的谱写人生的新篇。
光阴如流水,岁月如云烟,40多年后我又回到了白鹿塬上的老家,父母早已离我远去,當年拉土时用过的架子车,割草时用过的草笼依然还在。昔日的故事就像电影里的蒙太奇,碾麦场上晒干土,前卫镇上买草笼,沟壑甸里割青草,镜头一個接着一個不停的在我的脑海里变幻着,变幻着,我仿佛又回到了我的童年和少年……
文章作者系
陕西省美术家協会会员,国际美术家联合会理事,陕西金石书画院副院长,陕西省书画名家艺术研究院山水画院副院长,陕西省天人文学书画院副院长,陕西省企业秦腔文化促进会常务理事,西安市文史馆艺术研究员,三秦文化研究会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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