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咀头村过年(杨广虎)
咀头村是关中平原西端贾村原上一个不起眼的村子,又称之为:“嘴头村”或“嘴頭村”,过去一段时间还叫过:“红旗大队”,后来又恢复原名,只是用简化字而已。全国不少地方有叫“咀头村”、“ 咀头镇”的,我不知道自己村子得名的由来,或许因处于贾家村原上的最边缘的地理位置之故,老百姓口头叫“最头头”吧?!因为贾村原好似一条蟠龙,还有叫“龙尾村”的村子。
我就出生在这个小村庄,六岁上学,二十岁前基本生活在这个村子里。村子有九个自然小组,千余人,典型的关中群居村庄。工作之后,久居古城,终日忙于生计琐事,很少回村。但一到过年,不由得让人想起了“咀头村”。
“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割年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祖先传下来过年的习俗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就过起了“小年”,传说这日是“灶王爷上天”之日。男女老幼,团团伙伙,聚集在村大队部,有人敲起锣鼓铜钹,有人下棋丢方,家里的男主人们祭奠灶神,“上天言善事,下凡降吉祥”,热热闹闹,嘭嘭嚓嚓,迎接新年的到来。腊月是农村人给儿子结婚娶媳妇的好时节,农闲有时间,可以去附近的桥镇、贾村、蟠龙赶集,也可去较远一点的陈村、县功购买年货,可以刷墙磨面,打扫家院,打工的也回村了,加上要过年,是双喜临门的事情。如果下雪,原上白茫茫一片,远望终南山白雪皑皑,“瑞雪兆丰年”,来年大丰收,更是喜上加喜。只不过,交通不便,大雪封路,新媳妇要新女婿背着进洞房了。记得我们最高兴的事情,莫过于谁家杀大黑猪,我们小孩子去踢“猪尿脬”当足球玩。到了大年三十,午饭前贴对联、窗花、版画门神,敬过各路诸神,放一串鞭炮,辞旧迎新,下午去祖坟上坟,请“先人”,晚上一个家族的人团团圆圆聚在辈分大的家里围在炕上一起吃年饭,喝西凤酒,我们小孩急着等着老人发红包,收压岁钱,父母晚上包饺子,我们小孩们晚上穿起新衣服“守岁”,等待初一和小伙伴们放炮玩。正月初二看舅家,正月初三回娘家,十五前基本是走亲串友,相互问好,交流信息。不管是到了那家,都是先坐在热炕上吃碗臊子面垫底,中午再七碟子八碗上好美酒,让吃货们美滋滋咥上一顿。十五“大年”以后,春潮滚滚,气象万千,就是装高跷社火,唱秦腔大戏,日子过得红红火火,慢慢悠悠,让一个毫不起眼的村子生动起来。如果碰上“社火比赛”,更热闹!山社火、车社火、马社火、背社火、 抬社火、高芯社火、高跷、地社火、血社火、黑社火等等竞相表演,我还装过一回社火呢!骑着大马,很是威风,只不过一天没法吃饭、不准喝水、不准下马,怕尿到裤子里!当然,十五晚上闹元宵,我们提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村里转来转去,祈求平安吉祥。到了正月十六晚上,是小孩的节日,所有的小孩都要拿出自己的灯笼对着别人的重重一撞,然后笑嘻嘻地看着别人的灯笼着火,这叫“碰灯”。村人讲究,今年的灯笼不能留到明年,必须以“碰灯”的燃烧,否则来年不吉利。
这是我记忆中二十多年前的事了,虽然有些模糊。现在已经几乎看不到热热闹闹的景象了。这几年,村里死一般寂静,这是我最彻骨的感觉。每次回家,我都感到一种非常寂静的恐惧,一阵阵袭上心头,很疼。虽然,我内心有所准备,却大大出乎我的意料,中国经济高速发展,城市化进程加速度,城市以几何级速度膨胀“摊大饼”,大量农村人口流入城中,造成了住房、医疗、上学、养老等困难。我可爱的村子,变得荒芜一片,荒凉不堪。村子几乎没有人住,门栓上了锁,几只流浪狗在村子转来转去,眼睛充满了无限哀怜。
工作后,过年基本没回过家,服务别人优先,家里父母靠后,要么提前,要么退后,过年回自己的家好像走亲戚。父母还坚持住在村里,年龄已大,坚持耕种。运用父亲的话讲:“农民,不种地干什么?!”这就是一个农民最朴实、最基本的担当和责任。村里受周礼影响较大,过去过年族人还组织三叩九拜祭奠“族谱”;“耕读传家”是一种最朴素的传统,一直延续至今。可惜,耕种的人越来越老,土地荒了的越来越多了。读书的农家子弟也不少,最终跳出“农门”,大学毕业创业成功者有之、失业者有之,衣锦还乡有之,不尽人意有之,芸芸众生,混迹于城市的角角落落,“剩男剩女”,大龄青年,挣扎着艰难生长,就是怕“逼婚”,不肯找对象,不肯回农村老家面朝黄土背朝天。
“咀头村”哺育了我们一代一代人。虽然原高风大,天旱少雨,但我们无比钟爱我们伟大的故土。每次过年回家,我都要在村子里走走,找找过去的同学去谝谝,看看我熟悉的风景和村民。同学们忙碌着去挣钱,村里的小学已经被合并撤走大门紧锁,唱大戏的舞台也因年老失修风雨飘零,父母老爱念叨谁家的老人去城里给儿子看娃去了过年不回来了谁又患了癌症吃不上新麦子走了,我静静地听着,和村子一样静静聆听着……
这几年,村里大多数人大年三十开车回家贴了对联响了鞭炮就走人,晚上回灯红酒绿的城里了。图的村里还有一处院子、几亩土地的念想,害怕老了没有归宿之地。城市就是一个怪物,处处充满诱惑,让你不得不从。孩子要补课,工作要加班,人跟陀螺一样三白六十五天停不下来,五加二、白加黑,二十四小时工作制,缓不了一口气,根本就慢不下来。我看着他们贴在门上印刷统一的对联,内容也差不多,“天赐宝地财源广、地助富门吉祥家”、“春风得意财源广,平安富贵家业兴”,基本都是事业、财源的;过去用毛笔手写的“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天增岁月人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几乎绝迹了。不是简单的贪图简便省事,因为村里已经没有能拿起毛笔写字的乡贤先生了。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忠孝勇恭廉……谁还能记住?
今年年前下了两场大雪,回村过年的人更少了。虽然村村通公路到户,但是路上积雪不少,温度骤降,阳光普照,村里有几分阴冷,风吹过来,脸上刺骨寒冷。
“不用赶集了,街上也没几个人,现在一个电话,发个微信就能送货上门把年搞定!”村里一位老人说,“只不过要有钱!人富裕了,村里人越来越少,这年味越来越来越淡了!再过几年,听说把我们村里整体搬走,我们这些老汉老婆要赶着鸡羊住上洋楼了!”
我一时无语。一方面我们村里乡间的集会慢慢消失,一方面仿照袁家村、马嵬驿的小镇建设如火如荼,“千镇一面”,就凭免个门票买个小吃吸引人,类似这样的人造镇子能维持多久?我们村镇文化的灵魂和根在哪里?过年是个喜庆吉祥的事情,忌讳说三道四。有道是:“桥镇无桥,县功无县”。贾村原历史文化渊源流长,许多地名都有一些来历,也有因发音转化、以讹传讹等等之故,秘而不宣,有待我们深入考证。历史让人沉重,在市场经济下传统的乡村文化又显得多么脆弱和不堪一击。“咀头村”是我人生的一个印记,深深地烙在了我的身上,血脉相溶,伴我成长,无法割舍;或许,几年几十年几百年以后,这个村不复存在,但我永远无法忘怀,特别是过年带来的儿时喜悦,还有我至爱的父母兄弟姐妹,美丽的黄土大地,淳朴的乡情民风。从“咀头村”这块大地出发,我经过酸甜苦辣,人生淬炼,转了一圈,重回大地,人生轮回,万物生长,一切变得熟悉而又陌生,让人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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