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茶语 茶事(姜涛)
一、斯人迷上了茶
泼烦时,总想去山里走走。
终南神秀,山水可人。置身其中,可望山巍峨,风骨峭峻,可听水潺潺,虫鸟争鸣,或静卧石上,身心放松,与天地万物,浑然一体我终于明白了,人生一世,类似草木一秋。我和对面崖边那棵歪脖子树,和树上的停留的鸟,和草丛中尽情鼓噪的虫子,没什么不同。谁是哪棵树的娘,无法考证,但风一定是那棵树的爹,太阳,雨露,霜雪等一定是它的姑婆叔伯,一干亲人,百般垂打,用尽手段,可它终究没有长成参天大树。众人在惋惜之余,只好自我安慰:遥想当年,树籽匆忙着陆者,不计其数,能遇土发芽者,不及万分之一,免遭摧折,又不及万分之一,恰好立于崖边者,又又不及万分之一,这货虽不成材,长歪了,却歪在了崖边,歪成了风景。看它的人,说它的人,又何止以万计!也罢,也罢,栋梁虽多,未必物尽其才,而它,歪打正着,成了风景,也好着呢。一棵树活成了这样,那么虫鸟呢,山石呢,水瀑呢?山外的那些烦恼,又何尝不是自己长歪了带来的,是看不开,是患得患失,是怨天尤人等恶魔轮番上前可劲的虐我的心呀。想通了这些道理,还会泼烦吗?
我还泼烦。
我泼烦,是因为我自私,我总想独霸一山一水一潭一沟,想着我的心事,了结我的烦恼。但山终归是众人的山,水也是大家的水,你来得,他来得,他们也来得。虽然都来看山看水,但他们未必泼烦,可我呢,习惯了清静,我见不得他们,见不得他们喧闹,更见不得他们打扰你和山水的无语交流,怎么办呢,如在山外那样,我选择了逃,一逃再逃。
当前往终南山的路上车满为患时,我悲催的发现,我已经逃无可逃了。熟悉的地方,人满为患,陌生的地方,人流不断,秦岭北麓,浅山之中,竟无宁土,无容你之地,可我,远非圣贤,总敌不过俗事纷扰,所以,泼烦着,泼烦着。
就这样,发白了,人老了。
年青时,我酷爱咖啡,为熬夜提神,也为顺应时尚流行。可当我年近不惑,上有高堂白发苍苍,下有儿女嗷嗷待哺时,我才发现,书案上的咖啡已经很久没有动过了,而家里装茶的瓶瓶罐罐多了起来,原来,不知不觉中,我爱上了茶,爱上了喝茶,原先高声大嗓子老叫嚣吃饭走唱歌走,现在则改为沉稳的一句:走,喝茶去。
生活中我逃无所逃,可幸亏有茶这样好东西,让或浓或淡的苦,麻痹你的舌尖,让苦后不易察觉的甘香又重新唤醒你的味蕾,这像极了逃离时短暂的出世,入世。我在苦甘中无休止的轮回,亦如我在尘世间奔波劳累……
至此,我才发现,爱上喝茶,是我的宿命。我在不断逃离命运布下的陷阱后,又陷入了别人设置的困境,人这一生哪,总有意想不到的阱呀,坑呀等着我,为了生活,我不曾犹豫,可总在伤痕累累时,苦苦寻找慰籍心灵的途径,安放灵魂的地方,支撑我一如既往的勇气。终于,我发现,只有饮茶,只有在茶香袅袅中我才能找到曾经置身山中的感觉,仅管这种感觉很短暂,可我仍沉醉其中,还不时自我宽慰:这牺惶的日子呀,不就是茶么,苦尽甘来,周而复始。
二、斯人要去寻茶
谷雨过后,朋友相约,去丹凤采茶。陕西产茶区域,虽在陕南,可也只在西乡,紫阳,平利等地,丹凤产茶,闻所未闻。丹凤我是常去的,我的岳母是丹凤人,老人年过七十后,乡愁就浓了起来,每年都要让我们带她回一趟老家,儿女们忙,所以谁有空闲谁带老人去。车一驶入商州地界,岳母的话匣就打开了,无非是山是多么的秀,水是怎样的清,从前的日子是多么的苦。提及水时,我依稀记得,岳母曾说,小时进山,口渴时,找到长着猪耳朵的地方,用手挖挖,就是一洼清泉,可映人影,冬天喝着不渗牙,夏天喝着不拉稀,所以,小时没有喝开水的习惯,也没有喝茶的习惯,还说关中哪有这样的好水,喝茶是去水中异味哩。
约我的朋友,是个妙人儿,虽为七尺男子,却对油盐醋茶,诗文酒花,无所不精,又打得一手好搅团,时常呼朋唤友,齐聚一堂,他露一手,众人一饱口福,各得其乐,其乐融融。既然他这样说,我姑且这样信吧。
车在高速路上飞驰了两个小时后,从丹凤收费站驶出。再经国道穿越县城,路随山转,约半小时后,驶进山口,进山了。山路狭窄,曲折蜿蜒,桃杏李槐,绿袖招摇,各色花等,争奇斗艳,不绝莞尔,长在深山,开在涧边,真是可惜了,山民日子要紧,忙于生计,只当你们是橼,是檩,是盖房子的木料,至于那些花儿,则是路边的铺垫,有谁曾把谁把你们细嗅,细看?
沿途的一些村庄,或者是镇子,正街只有一排房舍,白墙黑瓦,坐北面南,门前是路,路的那一侧是河,河又紧靠着对面的山,这样的布局,一年四季,都可享受正午阳光。在这一排房舍的后面,又有一些屋舍依山而建,散乱,却也错落有致,屋前都有小院,院里都有一颗粗槐,绿荫遮住小院、屋舍,微风拂过,阳光从叶子的缝隙穿透过来,地上就有了斑驳的影子,一些光束,经沙砾折射,十分刺眼,车上那位老司机,一路向东,迎着朝阳,都不曾佩戴墨镜,可到了此处,一边找寻,一边嘀咕:树是好树,光是瞎怂,晃得人眼疼!
车在一间破败的瓦房前面停了下来,同行的一位素昧平生的朋友招呼大家下车,他身材魁硕,举止干练索。我们以为这就是目的地了,其实不是,他只是借这块地方给我们进行“茶”的科谱,他是这次活动的组织者,我称其为带头大哥。
这座破败的瓦房,仍是土坯墙面,上架三角形型木架,再以青瓦覆顶,梁柱发黑,上有蜘蛛正在结网,屋内墙角堆有各种上了年纪的制茶器具,油光可鉴,这是早期的制茶作坊,摊晾、炒青、揉捻、烘焙均在此间房子完成,环顾四周,我明白了,喝茶之前,先要洗茶,很有必要。房屋后面,有一道沟,有羊肠小道可进入,邀约我的那样妙人朋友,在这小路上,喋喋不休,这是豌豆苗子、熟地黄,那是丹参、金银花,边说边捋下一把豌豆苗子放在嘴子咀嚼,还说,香呀,甜呀,长安乡村,以前多有种植,现已不常见,你尝尝,尝尝呀。
正在这时,带头大哥喊了起来:大家往山上看,那就是茶树!原来,那一簇簇低矮的灌木,就是茶树,同行有人打趣到,桔生淮南为桔,生于淮北为枳,这树生在关中,叫万年青,生在商州则称为茶树了。细看,细想,茶树那模样,还真的和万年青一个样。
三、斯人与斯茶
嬉闹过之后,带头大哥继续说道:商州产茶,仅此一沟,种植面积约三千亩,树龄约四十年。丹凤本不产茶,上世纪六十年代,一对青年男女,从西北农学院毕业后,扎根山区潜心于南茶北移,经十余年风餐露宿,终于成功的将我国茶树种植区域向北推移了三百公里,改写了中国茶史。如今,两位老人已经作古,但满山的茶树,以及痴心于茶的精神,却成了宝贵的财富,永远流传。说到这,面色竟有几分凝重,不似先前那般快活,想来,大哥也是爱茶之人,也和当年那两个茶痴心灵相通。
短暂停留后,继续前行,山路越来越不好走,又常有塌方,滚石阻挡,无奈,带头大哥只好频繁下车指挥车辆通过,约一个小时后,车子在一个叫毛坪的村口停下,带头大哥一声到了,昏昏欲睡的几人才慵懒的走下车来。
清风吹走了睡意。站在刻有“中国最北生态茶园”的巨崖下,看天蓝如洗,翠竹掩映,听虫鸟欢鸣,溪流潺潺,心,连同人,一下子醉了。正值晌午,但村子里鲜有人畜走动,静,静的只有天籁之音围绕左右,这场景不就是多年前我迷恋的终南吗?我贪婪的呼吸着这醉人的空气,忘记了一路的颠簸、劳累、饥饿。
走进村子,来到一户人家屋前,主人好客,早就备好了饭菜,又说,所有食材皆是自家产的,不图多好,只图新鲜,你们将就慢用。我的妙人好友用眼一扫饭桌,说到,嗯,自家磨的豆腐,自家种的花生,春节时熏制的腊肉、坡上的野韭菜、山上的竹笋,屋前椿树上才勾下的香椿炒的鸡蛋,他还没说完,我们就动起了筷子,这些东西,我们稀罕着呢,那有心思听你啰嗦。
用过餐后,带头大哥领我们来到了村子隔壁的茶场,秦鼎茶业的负责人早已在门前等候,院子里茶师早已沏泡了各种茶让我们品尝,群山环绕,阳光煦暖,天高云淡,鸟语花香,手持香茶一杯,不是神仙,胜是神仙哪。此刻,才心生悔意,农家饭虽好,却因食之过饱,面前茶香四溢,却不敢放开品尝,各种茗茶,只好浅尝辄止,然后无奈的闭目深吸,用心感受茶的美,茶的香了。
我们在品茶,站在一侧的秦鼎茶业负责人却没闲着,说起茶,他如数家珍,娓娓道来。茶是好茶,因长在碣石之上,所以富含微量元素硒等有机物,又长在半山腰,山势险峻,采摘极为困难,所以,只能靠天生长,雨雾滋润,绝无施肥助长的可能,堪称纯天然绿色食材。你们喝的,是雨前茶,因采制于谷雨前而得名,我们当地人又称为二春茶。而采制于清明前的茶,俗称明前茶,因产量少,价格奇高,常人舍不得享用。二春茶不管色泽、叶型、口感均与明前茶无异,且价格实惠,为平民百姓饮茶的首选。
商州一带,只有丹凤产茶,而丹凤产茶,只在此沟,沟所在的地方归武关镇管辖,沟里人因交通不便,所得茶叶,大多自产自喝,所以,不为人知不足不怪。带头大哥,因机缘巧合,来到此地,便爱上了此茶,就动员身边土豪朋友,集资修建茶场,一是兴趣所在,二是年青想有所作为,三是也想带动一方山民致富,于是,便有了这座茶场,有了今日的寻茶之旅。
随后,我们参观了制茶的过程,原先的手工作坊,被机器所代替,现代化的生产设备,在提高效率的同时,也让茶的品质更容易控制。参观完后,同行的人大多戴上茶场准备的帽子和篮子去体验采茶了,而我却因醉心于茶香和这干净的空气,竟敌不过一波接一波的困意,打起瞌睡来。待被叫醒时,才发现,已睡了两个多小时,想想,多少年了,没有睡得这么香了。
夕阳西下,晚霞掩映下的茶场、小村是那样的迷人,可我们却要离开了,临行前,带头大哥以茶相赠,并再三叮咛,若有空,请再来,拳拳之心,款款之意,令人动容。我想,我还会来的,为那份盛情,也为那缕茶香,更为那份丢失已久的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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