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大楼里.那些年.那些事(孙宝田)
这是一座普通的大楼,这是一片超自然力量的地方。
街上的人们都相信命,楼里人也信佛,所以,他们的日子里是悲观的。他们认命,宁可信其有,每天都领悟着对宇宙的崇拜与神秘。
六六年文革期间,造反派们上街游行,征用了县运输公司唯一的一辆卡车拉锣鼓队;谁知那台旧车,在游行队伍前如同牛车一样慢,压着队伍不能快速到达县府什字会埸。这下惹恼了造反派的脾气;造反头头气得不行,对着车轮胎蹊了好几脚,接着便骂上了:“妈的,这开的啥破车?是有意跟革命作对呢!”吓得司机郭师傅不敢吭声。那头头又问郭师:“你刚才挂几档?”郭师傅答:“挂的快档;”那造反头说:“怪不得这么慢?你咋不挂八档呢?”郭师傅心想,那里有八档呢呀!县上就一辆旧车还是市给的;司机连忙换了快挡;但速度仍旧象蜗牛一样爬行着。
车子一步一步挪行在大街上,游过了北塬,游过西街,最后来到县府什字;刚停稳,有人突然喊到:“这车,怎么剩下了三个轮子啊!”车上敲锣鼓的人,哗的一声扔了家伙,跳车而逃;队伍里的人大乱,一齐围了上来;只见那卡车三只轮子,静静的站在原地;司机吓白了脸,摊坐在地上……。后来,人们在距会埸四里路外的氮肥厂门口,找到了那只车轮。事后,有人调侃说:“还是郭师技术高,胆子大,三条腿开了几里路,车子都稳稳的。”有的人则说:“长安地方穴,只说不能绝;你看出事了吧!”有的说:“这造反派绝人的脾气,也得改改了吧!”
我甚至认为,郭师傅不简单,少了个轮子,竞能把车子平安开到会埸;实在神着呢!这怕不是物理现象吧!觉得似乎有超自然力量在暗中护着呢!也许这力量就一直在韦曲上空幽荡着。
后来,韦曲和韦曲人的日子里,就必然的充满了传奇色彩。
七四年二月,县百货大楼在北头大庙底滩子上落成,我也随着付业工们从老街搬进了大楼里。尽管大楼里洋气漂亮,可从乡下来的付业工们,心里依然装满着乡村的习惯与土气;头一个月的一天,三楼宿舍冲水厕所内,无端的出现了数十堆土胡基块;连女厕里也有;早上全楼人被站在三楼走道里开会;主任遂个盘问,每个人都说不是自已干的;主任叹了口气说:“你都说没干,难道是鬼搬的不成呢!”大家听了都说,这庙里就是穴道,谁能在半夜里,捞这么大的神,把土壕里的土块运到大楼里;除非是有神力啊?折腾了半天,也无果只好作罢。
紧接着,二楼就又发生了一件令所有人觉得奇怪而咋舌的事。
那一天,二楼百货柜台,营业员搞完卫生,正繁忙的整理着商品,虽然是大白天,可二楼里的日光灯却全开启着,那萤光照得人眼前白晃晃的,地上的人影绰绰,留下了长长的影子。顾客们三三俩俩在逛着商埸,挑选着自己钟爱的东西。这时,钟表柜来了一位怪顾客,指指点点,要看延安手表。两个管业员四只眼睛,紧睛那双挑手表的手。挑了一整,最后却不要了,空手走了。营业员就觉奇怪,正在椤神,另一位服务员低头放回那只表的一刹那,她也椤了;只见,摆在柜台里的一盒延安表却不翼而飞了。玻璃台板上空空无也,四下看看柜台,玻璃完好无缺,回头看那顾客,早消失在楼梯中不见了;其它顾客却都攸闲地逛着,两个营业员大惊失色;一下子摊在地上,哭得昏天黑地。
那年代,一盒延安表,价值可不菲呀!付业工一个月三十七元的工资,这,咋能赔得起呀!其实,那天二楼顾客并不多;难道是碰上鬼了!有人报告了主任,一时节,行政、保卫、全涌向二楼;警铃也跟着响起来了。这件事,报告了县、市公安局。在三楼会议室作破案布置;主任动员说:“大白天偷窃,这阶级敌人也太猖狂了;公然挑战革命商业阵营。三尺柜有枪声呀!”大楼抽调二十名民兵配合破案。大家连夜出发,下乡镇排查。不破此案,誓不收兵。
那天晚上,我也被派往呜犊镇。
经过黑咧白咧的折腾,其余几路人马,一点消息也没有,早早地回了大楼。就剩下我这一路,总算折腾出了一点名堂。
一天村长来报告,说:“他村里某某,也个在土壕吹虚,他那天去过大楼!”派出所一听说:“看,这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吧!”我怕不靠谱,说:“先查查,是否有前科?”于是,一查;果然偷过队里的牛呢!那伙其个头胖瘦也符合通辑单上的特征;于是打电话报告破案小组;县公安带着当事人,连夜赶到呜犊镇。在灯下认了二遍;当事人先说有点像,就在公安准备拿人时,却又说不太像;后来,还是主任聪明,说:“管他象不象,先审一下吧?”大家都说:“兵不厌炸,就当试伙呢么!”于是,支了公案,问:“你那天去韦曲大楼,干了些啥?从实招来!”那人说:“咳!我是给婆娘扯布去了!”再问:“说,去没去手表柜台?”那人说:“我不识字!要表失耍呢!”民警说:“你老实点!”那人却揉了揉鼻子,狡滑地一笑说:“其实,我和婆娘去韦曲是事实,可我就没进大楼里,买布是我让婆娘去买的;她说买布做档里穿的哦呢!”众人一听,都笑了,说:“这货不是啊!”最后一点线索也没有了;县局以悬案挂了。时至今日,三十年过去了,大楼窃表案真成了全县的一桩谜案。
此后,老职们到庙烧香,还请僧人算卦,临了球都没顶?……
那些年,大楼就象得罪了庙里的爷似的,鬼异的事接连找上门来。街上的人都说:“也许是当年拆大殿时,没烧香响炮么?”有的说:“这庙里旧社会住过土匪,土匪在爷像上撒过尿呢!在庙门前的大槐树下杀过穷汉,阴气太重!”老人们说:“这是不祥之兆;神鬼之事,谁也难明,这是孔圣人说的啊!”
大楼成了住在楼里人的一块心病,那些年的人心里都脆弱,人们都信神鬼,也认命;大楼里的人退而求其安,颇有宿命论的味道。在我的印象中,高高的大楼就象浮在云里的盒子神秘鬼异,高不可测。三楼走道在两排宿舍中间,走道只有南东两扇窗户透昏黄的一点光线,弄得大白天走道都阴森,似乎觉得象是进了爷庙的感觉,一遇上班,整个三楼就我一人,孤零零地在美术室享受孤独的寂寞;鬼异的感觉,静静地可怕占据了我的心里。我是悲观主义者,自以为自己对灵魂的修复大道有诚,不怕一切鬼魅来犯,但久居阴地之中,总不兔有些胆窃;实际生活里我是不相信这些的。
当经历过这些怪事、奇事,觉得就象有无形的力量在掌控着大楼里的一切;异事接重而来,这谁能受得了呢?
楼外一片寂静,只有风吹动着货梯上的钢丝绳;碰在铁皮上,发出砰砰帕帕的响声;那部懒散的老货梯,在风中象着魔了一样,不听使唤,一直向下层开去,仿拂要开到地下十八层才停似的。这时听见货梯下传来一声惨叫,后来咚的一声响过,一切便没了声响。惹了祸的老货梯夺走了一条幼小的生命后,喘着粗给停住了。女人哭得死去活来;哭声惊动了楼上的人们,人们手忙脚乱,极力想挽回那个幼小的生命;可是她永远地回不来了。伤心悲痛过后,楼下后院子的货梯旁,多了几堆烧纸钱的灰堆;自此,大楼院子的阴雳就更加重盛;晚上,隔着窗户总听到后院里有妇人在哭;那惨啼的声飘荡在院内,上升到楼顶,一直悬上云端里去了。有人说:“那叫阴魂不散啊!”
这些事象魔咒,无时不搅缠在我的心头。
后来,一天周六的晚上,天空阴得能挤出水来;同事们下了班,早早就窝黑睡了。夜里,不知啥时候下起雨来了,不久便越下越大,突然,雷声把我从梦中惊醒;一道电光从窗外划过,闪光中,我看到楼南的窗边爬满了人,正在议论着什么?我急忙向南窗下奔去,到近前,我惊呆了!只见楼下杂货院子里,昨晚停放的嘎斯车,正在雨中亮起车灯,轰呜着象疯了似的,向院里南小门冲去;楼上的人象乱了营的兵,大叫起来!惊呼:停车!那车子旁若无人,依然向前行进。就大伙叫喊着向院了跑去时侯,那车了不知听到了什么?在雨中却嘎然而止,自巳站住了。
大伙颤颤索索上前,望见车里并无一人呀!再看那车停下的地方,离门楼子只一扒扎长。我的婶啊!再多走十公分,那门楼非倒了不可。惊魂、怪异笼罩在整个大楼;人们纷纷猜测着鬼异事的根源……。
这时,风停了,雨也停了。
主任忙叫来司机,检查那车子,却一切正常。
那些年,楼里的人都活得累,付业工们无法领略生活的轻松;他们工作最重,待遇最低,顾了公家的事儿,烂了地里的农活。一头沉的日子,好象在窖洞里一样困着;每当怪事或不可思异的事发生,他们都会被众人异样的目光打量着,他们也似乎觉得自已的命运里,有种看不见的力量在主宰着。
大楼里,炸了营盘;饭堂和宿舍里充满着各种议论,人们不时的学说着夜黑咧的奇险与神秘。其中,有个职工说了一句令人毛骨束然的冷话:“那辆车,在此之前拉过死去的某某!”这话一出,饭堂里立即哑了雀声。刹时,人们咋舌,头发倒立,瘠梁冒冷汗;女同事们停下筷子,吓得不出气。
一连数天晚上,没有人敢单独从杂货院子里通过;杂货组的营业员们都从街的前门上班;弄得人心惶惶;唯恐那鬼找上自己。谁也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街上的人,也被这种神秘而恐惧着。
人们走过杂货门市部时,不由指指点点,在信与不信之间纠结着。文化街什字,一到晚上就没人敢过了。我心里也似信非信的疑徊着,猜测这鬼魅的力量与人们无奈的教量。有名人说:“其实,害怕都是产生在那些不相干的闲事上。”我认为切贴。
那些事,过后不久,二楼又发生了更令人吃惊的怪异事。
二楼棉布组收款员在营业埸突然昏了过去;当大伙扶起她来,要送县医院时,她却自己坐了起来;口中念念尽是死去的那位职工生前的话语;众人都吃了一惊;顾客中有贯此道的人说:“这是让鬼拿软住了!”我当时心里想,难道大楼这地方穴,出了嘛达呢!
紧接着,没几天,另一位同事在家属院家里昏了神;也说的全是同一人的旧话。主任和大家忙送县医院;可医生仔细一检查,说:“虽然正常,还是再观察一下吧!”到了晚上,有同事偷偷在医院东门外烧了一沓纸钱;结果她第二天就出院了。大楼的人不免又大惊失色;谁也弄不清这鬼们是要咋呢?
人在没了法子,就是无奈。无奈了便乱神;于是就有人说:“去庙上求个符,或请个神来镇镇吧!”有人说:“这搁到村里叫做幕凉,不管是人是鬼,都是要钱讨债的,给俩钱让走吧!”
司机连车都不敢开了,吓得交了车钥匙。
第二天,在众人劝说下,司机免强开着那辆倒霉的怪车;带着俩个神过的营业员,去东塬上烧了一回纸钱。算是给神鬼们一个交待表示吧!从那以后,二人皆无异事。大楼里也安宁了一阵子。
日子如常,过活得平静下来。
韦曲街里的人都嘈嚎园了,说:“爷庙上盖楼,动了神土,得罪了上天。”“怪事为啥大多跟神鬼有关呢?”咱道行浅,弄不清楚啊!楼里的人却觉得这事十分蹊跷,或许跟命运有关呢!
究竞是甚么在做怪?
我也说不清楚,同事们只知道这是件不祥而害怕的事情。
后来的一天,韦曲街上发生了一件奇事,人们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
大楼里一位老职工,去县医院看病;听医生们谈论,昨晚发生在太平间里的怪事。说是夜个黑一更时节。值班女医生听到太平间有动静,便拿着手电,裹紧了大衣去查看;当走到那屋的窗前时,影影糊糊看见太平间内的尸体,象活过来了一样站在床前。这一看,却不得了;吓得医生扔了电筒,连滚带爬的奔向值班室;大喊:“炸尸啦!”院长急忙和保卫一同赶到,只见值班女医生摊在地上,手指指向太平间方向,嘴里说不出整话来。
等大家一齐涌向太平间门口时,只见无人的屋里,灯却自巳亮了;八九个尸体顺着床沿,立成了一排。众人都吃了一惊,人象钉子钉在当地一样,无人敢上前一步;这时,院长说:“快报警!”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有人报了警。不一会,全副武装的武警,牵着警犬,揣着枪赶到太平间门外;院长命人开了太平间门,两个战士揣着枪,拨那尸体;只见拨一个,就倒下一个;并不象炸尸呀?等到一个一个全倒了;剩下最后一个时,那斯却双手握住了枪管;吓得那战士也不由一惊;心想,难不成真活了一个不成啊!就在大伙惊魂未定时,那死尸却笑了,说:“甭耍咧?我可等到你了!”这下,所有的人都惊得顾不了许多;夺门而逃。还是那战士胆正,没有逃,却上前用手去抓那斯;这一抓却发现这个不是尸体;是个活人。
原来这是一位神精病病人,不知啥时钻进太平间里,作怪发疯呢!大家虚惊一场,松了口气散了。
第二天,韦曲街上象摇了铃的嘈嚎园了。
从这件事里,人们顿悟到大楼里发生的怪事、异事、神事、鬼魅事,并非超自然力量所为;它的存在,一定还有人不能知的别的原由。
想到这里,人们心里不由得阳光起来了;所谓超自然,一定是人的灵魂与物质世界相处或相遇的无常,频繁出现在生活里,并主宰着人的生活。
这也许就是一种力量吧!
我总以为,我们虔诚谟拜着庙里的神们,神们没尽到职责;人们给你叩头、烧香、祈求平安。你总不能光享福禄不干活吧!眼睁着看到魔魅胡作非为,残害百姓而不管,还有那么多护法神,都是干啥吃的呢?
其实,什么神佑、鬼魔、超自然力量,我一个都不信!
但是,我觉得一个具有自我的人,在恐惧中的无常,也许正是一种暗示的魔咒。这暗示却不能抵抗,也无法逃避,无法用斗争去消灭它,人们之所以害怕恐惧或被其拿控,是因为我们自身的元神不愿意顺从,总想抵制它。这正是命运的无奈与纠结,一旦懂得了接纳与顺从自我;神便不在神,鬼便不再是鬼了;一切神秘的事,只不过是平常的普通罢了。
由此,我发现“神秘”“鬼怪”“魔咒”,是一个伟大而无限的词语。
也许,大楼真是一个超自然力量的地方啊!
大楼里,那些年,那些事在以后却再也没有发生过……
癸巳年小寒夜扵韦曲城壕庙中
后记:
灰色的街,兰瓦盖顶,兰砖垒墙,街上房檐下的行人缓缓行走着,一派攸闲的情景;街的北端有牌坊,曰:怡悦坊。坊北便是长安百货大楼,进进出出的净是乡下人;这虽与老街的历史似乎毫无关系,百年前这儿会是什么景像?街上的人谁也不知道?
七十年代后的百货大楼,却是那么严肃的担负起乡村人的生活,为自己也为四乡的老百姓,继续在这片土地上活下去。大楼里的百货,也依然摊派了他们的哭、笑、吃、喝、婚、丧,难常和高兴;对于他们的心情,便更比任何地方的人感到温暖。
百货大楼1972年7日筹建,1974年2月11日落成开业,一、二层营业面积2300平方米。经营品种六千余种,后勤管理和营业员,正式工54人,付业工108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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