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张老四和生产队的菜园子(马新武)
一提起生产队的菜园子,我就想起了张老四。
张老四,北张村台后头人,在弟兄六个中排行老四,人称“张老四”。其个高,黑瘦……尤其是条马脸上的那一双黄豆眼,给我留下了难忘的记忆。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期,在农村几乎每个生产队都有菜园子。我队的菜园子,在离我家不远的饲养室北侧,四面土墙,墙高不过两米。周围的杨树笔直,茂密,犹如一排排哨兵,日夜守卫着菜园子。
菜园子规模不大,约七八亩地。甭看它小,却关系着几十户人家的吃菜问题。所以,谁接老王的班,就显得尤为重要。为此,队上专门开了社员会,竞争甚为激烈。其原因是,菜园子的活不轻不重,安宁,自由,一年工分满打满,算得上是队里少有的美差。然而,那时候一切都政治挂帅,想管菜园子,首先得成份好,其次才是能力。在众多的候选人中,队长郭志新看上了张老四。于是,时间不长,张老四就走马上任了。
进了菜园子,张老四不但高兴,还有使不完的劲。首先,张老四给荒地齐齐上了一层茅粪,之后把地又深翻了一遍。光这一点,张老四就赢得了队长和社员们的好评,说他比前任老王<已故>强多了。张老四听后,心里美滋滋的,干劲更大了。为了种好菜,张老四早早地准备好了种菜所需的一切东西。例如,菜籽,搭架用的竹竿子,细铁丝等等。真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光阴似箭,一晃就到了阳春三月。随着温度的回升,张老四便开始撒籽,覆土,打畦田。忙完后,又过了十天左右,畦田是冒出了绿星星。发现绿色,张老四一颗悬着的心才踏实了。张老四盘算着,如果今年风调雨顺,菜苗长势一定会喜人。然而,天不作美,菜地里出现了少有的旱情。面对现状,张老四只得找队长求援。一次,队长派我妈去,我也跟去了。我们在南头推水车,张老四在北头用铁锨改水,距离虽远,汨汨流水却传递着彼此配合的默契。一天下来,,张老四只跟我妈说了一句话,好好干,夏天就有好吃的。真的吗?贪吃的我,立刻就对夏天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盼星星,盼月亮,我终于盼到了夏天,夏天的菜园子美极了。鲜嫩,旺盛的蔬菜把畦地遮蔽的严严实实,豆角架下一串串,西红柿依杆打嘟噜,黄瓜蔓上比粗细,绿辣子透出酱红色……偶尔,还有不少小蜜蜂,哼着小曲,在菜花上飞来飞去。见此,大人们高兴,孩子们高兴,张老四更高兴。逢人,张老四脸上堆笑,眼放光彩。
菜园子变了。人们的生活也跟着变了,变得有滋味了。这功劳,多半应记在张老四的名下。
每天中午,张老四都要按时出菜,按户分菜,一摊一摊的,等各家代表饭前领取。有一次,我想领双份,便假称邻居二叔有病,让我代领。谁知,我话刚说完,二叔就远远地走来了,精神抖擞。见此,张老四虽没有训我,却用黄豆眼剜我,让我心里很不舒服。
文的不成,再来武举。一天深夜,我扒树翻墙而入,想偷黄瓜和西红柿。谁知,我刚弯腰伸出手,一道亮光就射了过来。咋办?做贼心虚的我拔腿就跑。“站住!”一声怒吼吓呆了我,我就像木桩子一样被张老四轻松地逮住了。“咋是你?”张老四认出了我后,敢怒不敢打,因为我爸是大队长。最后,我在张老四的监视下,规规矩矩地离开了菜园子。
两次希望的破灭,极大的伤害了我的自尊心。我又气又恨,心里滋生了报复张老四的念头。
从村里到菜园子有一条小道,是张老四的必经之路。一个雨天,我在路上挖了几个小坑,专等张老四过来,看他如何出丑?等着等着,张老四终于过来了,旧草帽遮不住的脸上,一双黄豆眼笑成了一条缝。突然,扑通一声,张老四栽倒了。爬起后,张老四脸色骤变,四处张望,见无人,他才自认倒霉。走着走着,张老四又栽倒了,这一次他好像明白了什么,不再走中间了。张老四一脸怒气,边挪边骂:“狗日子,想害老子,没门!”耳闻目睹了这一切,墙背后的我,禁不住哈哈大笑。笑声暴露了我。回家后,我挨了老爸一顿打。
张老四报告了我,我对张老四更是恨上加恨。既然张老四不仁,我也会不义,我要以牙还牙。一天,两天,半个月过去了,我始终没有找到报复张老四的机会。后来,一次河边玩耍,我不慎落入水中……危急时刻,张老四的三儿子挺身而出,把我救上了岸,我才放弃了报复张老四的念头。再后来,随着时光的流逝,张老四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菜园子也慢慢淡出了我的视野。
冰天雪地,已是冬季 。
一天下午,放学回家的途中,我忽然发现菜园子里聚了很多人,他们在干什么?我怀着好奇心,跑了过去。挤进人群一看,才知张老四死了,黄豆眼还睁着,停在井边的一块旧木板上。按说,我应该高兴,可我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回顾往昔,我突然发觉张老四并非坏人。至于我挨打,那不是张老四的错,而是我……唉,不提了!
刺骨的寒风中,我望着张老四的遗容,眼里噙满了泪水。
人啊人,为什么失去了,才知道后悔和内疚。
张老四走后,菜园子冷落了许多。后来,随着土地分到户,这个始于合作化中期,历经了十多年集体经济的产物才彻底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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