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花狸(王选信)
由于工作关系,经常在城市之间流动,每每走在街道上或经过居民小区时,常看到不少美丽的妇人牵着形象各异的狗溜达或抱着各种名贵的小狗游玩,她们视狗如孩,爱如掌上明珠,甚至狗的生活远远超过普通人的生活,心里就冒出一股无名之火:改革开放几十年,西方的文明没学多少,到把资本主义腐朽的东西学会了。
一次,家里来了客人,我到啤酒烤鸭店买烤鸭,恰好遇到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抱着一只小狗来到店里:“给只烤鸭”,老板慌忙从吊炉上取下一只冒着热气的烤鸭放到案板上准备包裹,“不用了,两只大腿拧下来给它吃吧,”说完,指了指抱着的小狗,见多识广的老板迅速照办。“看把你馋的,不怕烧了嘴巴”,妇人摸着小狗的头亲昵的说。“它不爱吃其它部分的肉,就喜欢吃大腿肉,”妇人自得的给老板和周围的顾客解释道。一会儿,小狗洋洋得意的把妇人手上的鸭腿吃完了,并伸出沾满油腻的舌头舔了舔妇人的手心,又摇了摇短小的尾巴,妇人脸上立即荡漾出了开心的笑容,扔掉骨头付过钱,抛下烤鸭的其余部分抱着她的“宝贝”扬长而去(烤鸭论个卖),周围的顾客望着其远去的背影纷纷发出鄙夷的骂声:“世道变了,狗比人吃得好”,“她妈还不知道在哪个拐角受苦呢,能把对狗的爱心分给她妈一点就好了,”“人还不如一条狗,咱下一辈子也托生一条狗。”
听着大家挖苦谩骂的声音,深有同感的我心里隐隐作痛。
其实,从报刊网络上披露出的此类事屡见不鲜,有的而且更甚。不少家庭把狗化成了其中的一员,称谓可算五花八门:什么“媳妇”、“老公”、“儿子”、“女儿”等让人眼花缭乱,狗和主人同吃同睡同生活,狗生病了有狗医院,狗吃食物有狗粮,狗的睡眠有指导,狗的营养有补给,狗的玩具有专卖店,狗竟成了高人一等的动物。
看着现在幸福的狗儿们,不由得使我想起小时候家里养的那只可怜的看门狗——“花狸”。
花狸是父亲赶集时从人群中捡回来的一只流浪狗。
花狸温顺,忠诚,懂人言,深受左邻右舍乡党们的喜爱。
花狸的名字是父亲给它起的,因为花狸浑身黑白毛色搭配的非常特别,除两只耳朵梢、尾巴梢、四条腿和脊背中间有一留黑外,其余的毛色全是雪白的。
花狸走起路来雄赳赳,气昂昂,健壮威武,美丽漂亮。
在那困难的年月里,村民养狗为的是看家护院,防盗防狼或防其它动物骚扰,确保家里平安,可不是当宠物养着玩的。
“好狗护三邻”,花狸就是这样的一条好狗。
记得家里省吃俭用养了一头老母猪,一年的收入就凭母猪下两窝猪娃卖钱维持日常家用。每当母猪下猪娃子的时候,人们忙前忙后花狸也跑前跑后,人忙着照顾母猪和小猪,花狸跟在父亲后面,忙着摇头摆尾地像小孩一样欢跃,还时不时地爬在猪圈墙上向里窥探,似乎也要看看猪宝宝长的什么模样?晚上不用人说,花狸就主动卧在猪圈边的小土堆旁做猪的守护神,尽心尽力的保护着母猪和猪娃不被狼或贼娃子伤害。
一天晚上,花狸先在猪圈旁狂吠,惊动了熟睡中的一家人,但都没太在意,因为狗耳朵灵敏,稍有动静就叫唤。后来狂吠的声音逐暂变得嘶哑起来,似乎还夹杂着恐惧和无奈,并从后院逐步的退至前院房屋的门口且不停地用屁股碰撞房屋的木门,我毛骨悚然,用被子捂住了头,父亲感到事情不妙,壮着胆子翻身下炕,顺手在门后抄起了把铁锨,开门向后院走去,这时,狗仗人势,花狸直扑后院,当父亲快到猪圈门口的时候,灰蒙蒙的月光下,一条黑影倏然纵向墙头,跃入隔壁的空园里逃之夭夭,原来是一只狼,怪不得花狸如此的狂吠。狼比狗凶恶得多,狗不敢和狼斗,花狸怕狼,但又要保护猪娃,它只能选择这样的办法了,否则,狼吃了猪娃,那可是它的失职啊!
赶走了狼,父亲查看猪圈里的大猪小猪见它们平安无事,蹲在地上,一把抱住花狸的头,亲了又亲,双眼溢满了感激的泪水。
一天半夜,花狸在相邻五伯家的后院叫的厉害,叫醒了梦中的五伯,五伯感到奇怪,随及披衣起床到后院查看,原来贼已撬开了后门的木栓,进来欲偷盘晒在树上的包谷,狗的奋力扑咬,使得贼无法下手,正在僵持之际,五伯赶到,贼才恨恨地离开了。像这样花狸护院的例证,左邻右舍中枚不胜举。
秋天的田野里一片翠绿,也是虫啊鸟啊以及小动物们欢乐的天堂,其中兔子就特别多,花狸腰细腿长,身体灵活,跑的极快,碰到兔子,多半都成了它口中的美餐。暑假领花狸撵兔,是最快乐的事情。一日,我们几个小孩领着花狸从苞谷地里出来,来到生产队里的苜蓿地。雨水充足,茂盛的苜蓿像绿色的毛毯一样,匍匐在地上,这正是兔子藏身的好地方。大家踩着柔软的苜蓿从一头走向另一头寻找着兔子,花狸竖起长长的耳朵,睁着一双警惕的眼睛,走在大伙的前面,随时准备战斗。忽然一条土红色的花蛇从不远的地上窜了上来(大概被人惊动了),昂起半尺高的扁头,吐着长长的信子,向我们这边扑了过来,说时迟那时快,眼尖的花狸,纵身一跃,躲过花蛇的袭击,还没等前腿落地,回头一口咬住花蛇的尾巴,用力向后一甩去,花蛇回过头来,本能地进行反击,恰好蛇头不偏不倚地缠到旁边一颗不高的野枣树上,纤细的利刺立即划破了花蛇的头,没待花蛇反应过来,花狸呜呜的叫着,发了疯似的扑了过去,花蛇见势不妙,只好朝旁边的苞谷地里落荒而逃,大家惊出了一身冷汗。天不怕地不怕的我,一生唯独怕蛇,此时双腿松软如泥,脸色煞白,一屁股坐在地上,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要不是花狸的机智勇敢,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如今回想起来,后脖根子都冒凉气。花狸救了大家。
那时候狗和人一样,都生活在物资匮乏的年代,一年四季饥寒交迫,花狸吃的只能是小孩拉下的臭屎和家里、邻居们省下的残汤剩饭和在野地里寻觅一些能填肚子的食物。
记得秋天的一个早晨,我们几个小伙伴去地里拔猪草,为了试验花狸是否忠诚,走到村外的麦场边时,我拿出了一块舍不得吃的黑馍放到地上,把花狸叫到跟前,指着馍馍说:“花狸,看着馍,我们拔草去了,等我们回来。”花狸蹲在地上,低头看了看,吐着鲜红的舌头,摇了摇黑色的尾巴梢,表示理解。我们在地里玩了一中午,等回来的时候,花狸老远就“汪汪”的叫我们,我近前一看,馍原地未动,花狸摇着尾巴围着我转圈,并用毛茸茸的额头蹭我的裤腿,似乎在说:“看,我没吃馍吧”。大家齐声欢呼,我拍着花狸的头,激动地说:“吃吧,这是奖励你的。”花狸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大家,才不好意思地卧在的上慢慢的嚼起馍来。
在那个饥饿的年代里,小孩见馍馍都馋的直流涎水,而花狸却能克制住自己的欲望,坚持到我们回来,我不知道它是怎么做到的,难道它也和人一样,讲仁义,守诚信,理智战胜了感情?
六六年的六七月份,文化大革命已在全国各大城市中轰轰烈烈地展开了,农村也开始了打狗运动,说狗糟蹋粮食,伤害贫下中农感情,民兵连长组织基干民兵们到处打狗。她们手里提着木棒,拿着刀叉,见狗就打,打死吃肉。村里顿时乌烟瘴气,怨声载道。哪些天里,花狸一直围着父亲转圈圈,嘴里不时的发出“呜呜”的哭泣,父亲明白花狸心思,怕它难逃厄运,问该怎么办?一天早上,父亲把花狸叫到后院,掰开一块黑馍放在花狸跟前深情地说:“花狸,吃了馍就到苞谷地里躲去吧,白天不要回来,晚上回来吃饭,不然被民兵看见了你就没命了”,花狸感激的摇摇尾巴,听懂了父亲的话语,吃完馍,迅速地顺着隔壁墙根向城壕外面的苞谷地跑去。从此以后,每天黎明前,父亲喂饱花狸,它就跑出去躲难了,等天黑了再回来看门,如此坚持了两个多月,直至运动过去了,它才恢复了正常生活。
至今我都不明白,花狸怎么能知道运动来了,运动去了? 是否身上有特异功能?
六九年冬季的一天早上,父亲开了大门准备上工,刚出门就看见躺在地上四踢抽蓄,口吐白沫,眼中流泪,凄惨挣扎的花狸,父亲立即明白了花狸可能吃了药死的老鼠或别人下过毒的食物,赶紧叫来母亲,舀了两碗浆水,扳开花狸的嘴强行灌下,并提起后腿不断地抖动,欲让把吃进的食物吐出来(只会采取这样的土办法),尽管使尽了浑身力气,终因误食时间太长,毒性扩散无力回天。
花狸死了,父亲一天都没吃饭,他反复念叨:“花狸啊花狸,平时生人给你食物你是不会吃的,就连打死的老鼠也不吃,这几天怎么了?是不是饿极了”?面对着瘦骨嶙峋的花狸尸体,父亲的泪水濡湿了沧桑的脸庞,小小年纪的我,也鼻一把泪一把的嚎啕着。
天下幽幽,万物遭殃,人都在死亡线上挣扎,何况一条狗呢?
第二天早上,父亲破例没去上工,和我草草的在城壕里挖了个坑埋葬了花狸。处于饥饿状态中的人们那能放过这大好的机会,下午生产队长叫了几个小伙子把花狸尸体抛出来,剥皮开肚,扔掉五脏(也怕中毒),支起生产队饮牛的大铁锅,在隔壁的空园中架起大火,连汤带水,煮了满满一锅狗肉,一巷子社员也不上工了,各自拿上家里的老碗,像过年一样,不等狗肉熟透,就你争我抢的吃个精光。
父亲心里难受,下午和母亲窝在家里没出门。我到隔壁的空园里围着大锅转了一圈又一圈,看着锅里沸腾的狗肉,愤怒地骂了许多难听的粗话,馋涎欲滴的人们哪有功夫答理我,太阳快落山了,我只好悻悻的回了家。
花狸啊花狸,你命怎么这样苦?
此后的三年中,我没跨进隔壁空园子一步。
几十年过去了,或许花狸早已轮回转世,可我一直记得它原来的模样,多少次梦中见到它,它都眼泪汪汪地看着我,平时高高卷起的尾巴耷拉着,不停地围着我转,似乎要向我诉说什么?我知道它肚中充满了怨气,那又能怪谁呢?花狸如活到现在,肯定不愁吃不愁喝,不会忍饥挨饿,更不会忠心耿耿地劳累一生,最后还落个凄悲的下场。我敢说,凭花狸的德行和能力,定会活出个狗么狗样来。
花狸生不逢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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