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被历史遗忘的角落(王华峰)
在秦岭北麓的山脚下,有一处村庄,东西两边是十几米的高坎,夹道中间散落着住户房屋。从远处看村庄,只看到高凸的黄土地上,有参天大树的树冠,似沙漠之中的一丁点绿洲。这就是陕西省长安区白道峪村,它隐藏在山坡土坳之中,难以引起人们的注意,在以前的地图上,忽略到没有标注。在村的东面,有一条古道,一米见方宽,一直延伸到远方,到大峪、到蓝田、到商洛。这就是过去进村的唯一道路,相传当年刘秀逃难,就从此路一直向东走。
在村子的北边,有一所白道峪小学,四四方方,面积有两千平方米。这里原是一座寺庙,建国后改为校舍。走进校园,右边一座石碑,镌刻着“革命烈士殉难纪念遗址”。校园当中树立烈士纪念碑,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位老人告诉我:在1945年的6月,他亲眼看到,一队士兵,荷枪实弹,押着衣衫破烂的一群人,从这里出去,到村东边去了,后来还听到枪声,就再也没见到那些人回来。
看看石碑,背面碑文写着:一九四零年七月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特务机关在白道峪新庵寺设立集中营(代号:孝忠礼),对共产党人及爱国进步人士进行残酷迫害,除打入国民党孙殿英部任副师长的共产党员靖任秋一人逃出外,其余李旭等一百余位革命同志惨遭枪杀、活埋、焚尸。充分暴露了敌特惨无人寰的滔天罪行,表现了革命志士顽强不屈的风骨。
原来,这里是一所监狱,一所秘密监狱,一所专门关押共产党人而设立的秦岭特务监狱。这个小小的地方,曾经关押着一百余位革命同志。
事情还要从1940年说起。当时,正值国共合作时期,蒋介石表面合作抗日,背后却疯狂镇压革命,残害共产党人。他命令西北军总司令胡宗南,设立一所专门关押政治犯的特等监狱。 1940年7月,胡宗南派侍动队,在终南山麓白道峪村的新庵寺(如今的白道峪小学)加围墙、架铁蒺藜、筑炮楼,把这座古刹整修成代号叫“忠孝礼”的秘密监狱,内置一连兵力看守。监狱归胡宗南管理,由他本人的卫队长、少将级的刘大钧负责看守。由于这个特殊地理环境作屏障,岗哨林立,严防固守,这个特务监狱跟外边完全断绝关系。从此以后,新庵寺这一佛教活动场所,变为国民党反动派镇压共产党人、革命青年、抗日爱国志士的血腥屠场。
胡宗南命令在门匾“新庵寺”下方又刻了三个字“忠孝礼”,掩盖它的罪恶和本质。一进寺院的大门就是庙的大殿,有个院子,两旁厢房,当时是供看守管事的人住的,正殿空着未用,有菩萨塑像。向东向西有两个小院,算是两个看守所,这里就是关押共产党员的地方。牢房极其简陋,没窗,用一些木棍编制了一道门,房里有些土坯,垫得比地稍高一些,加些柴草,算是床。冬天,风雪直接灌进来,简直一个冰窟,通过木棍门的缝隙看到秦岭山顶的皑皑白雪。夏天,一遇大雨,雨水流进来,满屋泥泞,找不到一处干硬的地方。那时国共合作并未完全破裂,蒋介石伪装和共产党和好,对这些地下党人只是监押看管,既不审讯,也不过问。下令“永远监禁”,对外界严格保密,不允许和外面有任何通讯,更不准外人看望。真正是一个特务监狱的典型,是一个监禁到死都无人知晓的鬼地方、死地方。
它的规模不及江西上饶集中营 、重庆渣滓洞集中营,但骇人耸闻的血腥事情,是前所未有,时时发生。冻死、病死,打残、打死,屡见不鲜。这些共产党员忍受着非人的折磨,却始终保持着党的节气,维护着共产党的形象,宁死不屈。“只见活人进,未见生者出。”是这里的真实写照。这里关押的政治犯,有国民党的高级军官,有抗日战线的积极分子,他们都是活动在隐蔽战线上的优秀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朱雅林,1929年被任命为红十四军司令,后长期潜伏国民党内部,在西安国民党中央军校七分校任少将政治总教官,1941年被指控有通共嫌疑而被捕下狱,关押在这秘密特务监狱,直到1945年被放火烧死,最后的时刻,不屈不挠,还高喊:你们这些伪政府、你们这帮伪君子,迟早会得到报应。新华社社长兼新四军宣传部长李旭被送到这里,被打得死去活来,终不松口,一有机会,还经常对看守士兵进行说服教育。1943年7月的一天,李旭因和士兵谈话被毒打致死。难友们集体行动,给李旭开追悼会,踢翻饭桶绝食,要求惩办凶手。看守组被迫答应,才将凶手张生华关禁闭。国民革命军陆军新编第四军副营长马德山,是一名英勇的地下共产党员,冒着危险给中央发送情报,不幸有人告密被捕。在狱中被殴打致双目失明,进行独户关押,饭食几天送一次,死在狱中多日,无人知晓,身体腐烂生蛆,蛆到处都是,爬满隔壁牢房。这种惨绝人寰的折磨,随时随处的发生。女同志的处境就更为可怜,天晴赛赛被子,还常遭到泼脏水。
中共中央情报处失去了得力干将,得不到他们的任何消息,不知道他们被关押在这里,忍受着如此残酷的折磨。“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他们的忠骨,他们的英名,应永载史册,千古流芳!我党失去了勇将,大地失去了好儿子!这些铮铮铁骨的热血男儿,就这样默默无闻的消勋在秦岭脚下,如耀眼的流行,烟消云散。“青山绿水留生前浩气,苍松翠柏慰逝后英灵”。为了革命,为了一个坚强的信念,为了祖国大地的平安、幸福,他们就这样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共产党员靖任秋,是唯一侥幸活着逃出来的人,经他的回忆、叙述,才让世人认识了这座人间地狱。他早年在杨虎城部下当参谋,后因革命需要,加入蒋介石的军阀孙殿英部下,担任第四军副师长。一次机会,被委派重庆参加集训。得到戴笠得到赏识,介绍与蒋介石会见,不料与蒋一语谈崩。他深知情况不妙,便和党中央联系,要求回陕北,周恩来耐心解释:前方正需要你,你应当继续潜伏孙殿英部下。他遵从了组织安排,在回孙殿英部队途中被捕。先被关押在洛阳军法总监,后辗转押送到秦岭的秘密特务监狱。在狱中,他看到国民党士兵军心不稳,说服一名看守的士兵一起外逃,经过精密策划,加之他在西北军当过参谋,对这一带的地形路线熟悉,从古道成功逃脱,翻山越岭,历经艰辛,经商洛,到湖南,回到了党中央的怀抱。
1945年解放战争前夕,胡宗南接到蒋介石的密令,尽快处理秦岭山区关押的政治犯,撤销白道峪看守所。1945年2月23日深夜,人们刚进入梦乡,突然,牢门打开,看守所组长刘大钧宣布,释放张麦囤、李德新、卢长青等8名共产党人。他们走进了漆黑的深夜,走在乡间泥泞的小道上,没走多远,被埋伏在路边的国民党士兵蒙住头,棍棒打晕。拖到白道峪村砖瓦窑,一层柴火一层人,架火焚烧,惨叫声,柴火的噼啪声连成一片。以后每隔一段日子,就“释放”一批共产党人,如出一辙,要么勒死,要么活埋,要么焚烧。6月的一天,刚下过雨,天空浓雾笼罩,看守所对没有“释放”的37人员下达命令:今天大伙去参加劳动,对表现积极的有特别奖赏。有人看出猫腻,不愿出去,虚弱的身子,怎受得了棍棒与钢鞭。他们被迫来到白道峪村东的一片坡地上,挖坑。坑挖到两米多深,一阵枪响,可怜的勇士,一个个倒下。山坡上涌起一个土堆,当地人叫做“红军墓”。
这些刚直不阿的烈士们,生前有过怎样的辉煌,为了一个崇高的事业,背井离乡,被残害在了这不为人知的荒山野岭,有的连姓名也不可知,更无从考证。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我静静地站在白道峪的高岗,任凭西风劲吹。那秦岭山坡上的千年松柏,如巨人傲然挺立,白道峪小学操场上的五星红旗,迎风招展,在一片碧绿的映衬下,是那么红,那么艳。
这片用鲜血染红的土地,应当在共和国的历史上涂上重重的一笔,这些先烈的事迹应当尽人皆知,值得人们永远讴歌。然而,由于事件的隐秘,地形的隐蔽,一直以来不被外界知晓。直到2006年靖任秋重返故里,整个事件的过程才被揭露。随后树立了两块纪念碑,一块在原看守所遗址,一处在原砖瓦窑遗址。在战争史书的记载中,也看不到任何的叙述。当地上了年纪的群众,依然能叙述出一些枝梢末节,也知道事件的轰轰烈烈,年轻人知之甚少,或者一无所知。
过去一个交通闭塞的小山村,如今,宽敞的水泥路从白道峪村直通村外,环山路、雁引路、黄大路、西康铁路把整个村子紧紧围绕,不远处,有亚洲最长隧道的西康高速连接着中国南北。交通的便利、物质的丰富,给现代人带来了无穷享受,同时,我们还需要点什么?需要一种精神,这种精神,需要你到当地来,细细地品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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