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我不做大哥已好多年（姜涛）

宿舍里，那个后来被我们称为老大的男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是很自闭的。沉默寡言，对我们津津乐道的话题，对我们所谓的集体活动，他总是不屑一顾，仿佛我们是还没长大，没见过世面的小P孩。当年，我曾努力想从他那高大威猛，满脸横肉，胡子巴茬的形象中解读他的内心世界，却发现自己的努力到头来总是竹篮打水一场空，那个人，当年我读不懂，现在，依然读不懂。他，对于我，对于宿舍里的其他人，一直都是无法解开的迷。

开始了解他，要从那封所谓的情书谈起。那年大一，五月的一天清晨，他起来就收拾自己，又是刮胡子，又是打发胶的，在镜子前折腾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推测，那人一定是去见女人。因为男人，只有在追女孩时，才会过份注重自己的形象。很显然，他将要赴一场爱情的盛宴。

可惜的是，我们猜到了开头，就没猜中结局。从西安回来的那人，更加沉默了，还无缘无故的醉酒。酒后的他，总是躺在床上看一封书信，而脸上，常常泪流满面。熄灯后，在我们聊的正欢时，他总是的咆哮着打断我们，那架式，好像和我们有多大仇似的。每当这时，我都觉得，我们是和一头狮子一起生活。

因为敬畏，宿舍里的每个人都极力避免和他接触，这样，我行我素的他，就越发显得孤单了。当年，我曾不止一次的想，这个看起来比我们大好几岁的男子，内心该是何等的寂寞呀！

直到有一次，打扫卫生时，我发现了他落在床底下的那封信。那是一封断交信，隽秀的字体告诉我，这封信出于一个女子之手。也就是这封信，让我第一次读懂了女子的无情，为了能够分手，为了对方不再纠缠自己，她们可以写出人世间最无情的话。什么叫老死不相往来，什么叫形同陌路，什么叫你再敢找我，我就死给你看...... 把你怎么着了，有多大仇呀，何至于此？

我把那封信的内容，告诉了宿舍里的其他人。晚上，熄灯后，再经历了一段让人窒息的沉默后，老二终于忍不住了，冲着老大喊：不就是失恋了吗，用不着这样吧，为一个不再爱自己的臭女人，整天吊着张臭脸，我们欠你啊！你值不值得啊！听闻此话的他，腾的从床上跃起，抓住老二的衣领，恶狠狠的说：你他妈的再多说一句，老子废了你!!

那人的愤怒出乎我们的意料。拉开他们，宿舍又是死一般的寂静。那夜，我第一次失眠。以后的几天里，我对宿舍产生了无比的厌烦，那种窒息的氛围折磨着每一个人。只到周末，熄灯后，老二喊到：我受不了了，喝酒，谁去？附合声一片。而那人，只是翻了翻身，看样子，对于我们的举动，他又是不屑一顾的。

“走吧，一个人很闷的。”我拍了拍老大裸露在外的肩膀，满脸诚意。让我想不到的是，我的这一举动，竟然拯救了这个宿舍。老大在迟疑多时后，穿上了衣服，随我们而去。后来，我曾在多个夜里，给自己当时的这一动作寻找理由，按说性格懦弱的我，是没有这番勇气的，可怎么就这样做了，还没挨打？还成事了？

那个晚上，八个汉子喝翻了三个，酒后的老大向我们吐露了一切：从高中开始，他就是学校里那群混混中的老大，恃强凌弱，打架勒索，无恶不做。在他的带领下，那群人，在当地，恶名远扬，没人敢惹，也没人惹得起。直到后来，那个女子出现。那个貌美如花、柔柔弱弱的女子，在他的百般纠缠下，无奈的做了他的女友，不过，有个附加条件，就是让他改邪归正，脱离那个群体。爱情的能量有多大，我不知道，可他却照做了。他的脱离，自然惹怒了那个群体，在归劝、恐吓没用的情况下，那些人对他动了黑手。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姑且这样认为吧，他被一伙手持铁棍的蒙面人团团围住，没有言语，直接动手，他虽奋力反抗，却终因寡不敌众，被人打断了腿，落荒而逃。逃回家里，给送到医院，在病床上一躺，就是小半年。可祸福相依，那个女子却因这事，死心踏地和他好了。后来，还劝他一起高考，一起复读。待考上大学时，又执意分手，原因呢，他闭口不提。

在一个宿舍住了快一年了，我们都不知道，那条现在看不出任何毛病的右腿，当年却断过，为了爱情，可能是为了爱情吧。这些匪夷所思的故事，就是他的过去。

从那以后，我们才开始叫他老大。

后来，老大的前任女友来过我们学校，那个在咸阳丢了钱包的女子，在百般无耐下找老大求救。那日，我们打完球经过学校的冰吧时，看到了他们。我想，那是怎样的一个惊艳呀！原来，爱江山更爱美人不是一句空话，以前我不相信，是因为我从未邂逅过真正意义上的美女。

大二下半年，老三在外这闯了祸，那个下午，对方纠集了一伙人，打电话过来扬言要收拾老三。在老大的带领下，我们也纠集了好多人，操起从实习工厂偷来的大扳手，铁棍等物件，准备大干一场。这是我们这群学机械的，第一次感爱到了本专业的好。然而，事实告诉我们，打架这档事，人少呢，就很容易打起来，很容易出事，可是一旦人多，这架往往就打不起来，原因是两拨人中，就有了相互认识的人，这些人一多，打架就变成了劝架。闹剧，上演了。后来，握手，拥抱，喝酒，转眼间，敌人就成了朋友。

后来的日子里，有好多所谓的校园名人来找老大。他们彼此诉说着自己的光辉过去。习惯于倾听的我们，久而久之也变得不耐烦了，于是，总在那些人到来的时候跑到其他宿舍。搞笑的老四，总在他们吹牛打嗝时，给宿舍门上挂上牌子，上面画着一个骷髅头，底下写着黑社会正在集会，请勿打扰。于是，整个楼道中，经常可以听到老四的声音，黑社会开会了，大家闪哪!

大学四年中，老大再没有找过女朋友。无聊的他，在很多时候，都是靠着吉它打发日子。于是，张楚，郑钧，许巍便走进了我们的生活。“太阳，你在哪里，太阳，我在这里”这些曾真实反映他内心世界的无聊歌词，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因为有老大这样的人，大学四年，我们都有点嚣张。这让好多有点懦弱的男生羡慕不已。虽然，这种沾沾自喜是极为愚蠢的，但是，火一样的青春岁月中，又有多少人可以无所顾忌的表现自己的血气方刚呢？

毕业后，老大没有留在陕西，而是去了深圳。在那里，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还捕获了爱情。不过，他的爱情却让我们吃了一惊：那个美貌与气质并存的女人，却是个离异者，且带有一个两岁的小男孩。这个奇异的男子，再次给我出了一道解不开的题。

当年，我读不懂老大，现在，我依然读不懂。

后来，在八大汉子的聚会中，我曾问老大：在深圳有没有发展黑社会？他腾的站起来，揪住我的衣领：小子，找死呀，告诉你，我不做大哥已好多年！目光，依然凶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