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三八线回来的大哥》一记志愿军哥哥郭怀敏(方僧)
风雪压弯了小张村的所有大树树,同时,给大地带来了一片神秘。也无一例外的把我家那间草屋弄得胖了起来,我们全家就住在这胖起来的房子里。
那一年潏河流域冬天里结满了冰,大雪迷漫着毕塬,冻得人鼻子直发酸,寒风一吹嘴上结满了冰凌花。
天还没有全黑下来,小张村人早早的就钻进了土坑上进入了梦乡。乡里的冬夜静极了,只有远处偶而传来几声狗叫,雪把大地履盖得严严实实,却把天空照得亮堂堂的。
半夜时分,雪依然下着,忽然,一阵熟悉的敲门声把全家人从睡意中惊醒,继而都睁大了睡眼望着门外,接着,又传来了第二次敲门声。这时候,父亲穿好棉衣去开门,随着吱呀的门响,门外光亮处一个满身是雪,背着黄背包的人轻轻叫了一声:“大”!半晌父亲都没有回过神来。楞了半晌,老泪哗的从他那苍桑的眼角滚落下来,父亲这才看清楚,站在他面前的是当志愿军的儿子回来了。这时候,母亲也急忙凑上前来,拿起苕帚一边给大哥扫身上的雪,一边嘴里念叨着:“回来了!回来了!”说完重逢的泪花早已洒满脸颊,全家人也都含着重逢的泪花,数年昐望的心才放了下来,在那寂寞的寒夜享受着团聚的喜悦。
那一年,我年岁尚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用不解的目光看着寒夜里发生的一切!
我家姊妹六人,大姐远嫁周家庄刘家。剩下的子妹中出门干大事的恐怕也只有大哥。大哥在堡子北头的庙里念过私熟,也算是农家子弟中的有文化的人了。1950年朝鲜战事爆发,大哥弃学从军,参加了赴朝志愿军,听老人们讲,当时他骑着村里的大马,戴着大红花,踩着小张村‘风搅雪’的锣鼓调去参加了志愿军!
53年冬季朝鲜战场谈判成功,志愿军返回祖国,大哥捧着《和平纪念章》和对父母的思人忘回到家乡。
大哥远走它乡,在我幼小的心灵中是没有印象的,因为大哥参军时我还小得不记事呢?我只记得大哥1953年冬回乡的第二天,家里象过年一样,乡党人来人往,显得家里地方小了许多。母亲将大哥带回的水果糖散发给前来的乡党们,隔壁的婶子剥开糖纸用舌头尖舔了一下,说:“真甜哪!”忙又裹上糖纸没舍得吃,装在口袋里。我也同样得到了二颗糖,这是我有生以来吃到的城里糖果。听大哥讲这是复员途中特意到城里的商场买给乡亲们的礼物,我只觉得一个“甜”字使我终生难忘……尤其是令我最喜欢的是大哥带回的绿色小搪瓷碗,一个军用书包和一牧和平纪念章,这几样东西竟成了我家唯一纪念物品。
热闹了数天之后,人们仍又回到了平静的农家生活,后来,大哥被保送到电影学院进修,后来便被安排到公社当了干部,就管电影放映的事。大哥是共产党员,六一、二年时响应了国家号召,减轻政府负担返乡务农,大哥从此告别了热爱的工作。后来干过十里八乡的民兵营长,当过南小张村的治保主任……总之,在我心目中大哥是家里见过世面的人,是实诚厚道而威武的男子汉。
后来,听大哥战友讲,那年的朝鲜特别冷,战斗打得相当艰苦,能回来那是燒了高香了,临村就有连尸首都扔到朝鲜的没能回来,战斗一结束,清点人数时,活着的战士把倒下的战友胸前那方棉布标摘下来交营连登记,就又揣起枪投入战斗冲锋去了……。
大哥的复员回乡,给父母带来了高兴,儿子平安回家了,父母终于放下了多年悬着的心……。大哥大哥电影学院毕了业,工作也安排到郭杜公社。转眼也到了该问媳妇的年令,农家子弟家境贫寒,娶媳妇就难,按当地的风俗新房必有,彩礼必备。家中富裕房多而姊妹少的,相对媳妇能好找一些,大哥虽然从部队复员,又有国家干部光环罩着,但是因为家里穷,年龄又大而致媳妇就难订。
大哥的婚事成了父亲的难常,那时,正闹土改,贫农的姑娘随新风尚嫁到了城里,或称城边头的郊区,谁还寻个穷人家呢?农村人穷讲究,老大的婚事不办后边的弟弟们就不能谈婚姻论嫁。还有这房子,没有新房,婚事就一个接一个的黄了。要盖房子决不是易然的事,有的农村人一辈子盖不了杈丫房。钱在那里呢?大哥的复员费,早就还了合作社的债务还不够哩,人常说:“情急之中必有出奇”,父亲一咬牙伐了给自已百年准备做寿材的大树,请了木匠郭老大,大杆作檩,小枝做椽,乡党帮忙盖了还不足八平米的一间草屋给自已住,腾下了东厦屋给大哥做了新房,父母和我们小的就住在那间草屋里。过了一年,草屋顶上竟长出了植物,绿绿的很是好看,我不知道杜甫草堂,茅舍为秋风所破,究竟是啥滋味,但是我心中却认为这是我们家的绿洲。
对门隔壁的嫂子给哥说了多少对象,终因家穷而未成功,后来说的是十里以外的地主女儿张玉贤,大户人家,贤惠能干是她的本分,当家理财,织缝浆洗样样是行内里手,父母乐得什么的,立马就答应了,父亲似乎觉得嫂子的本事足以接过他的班,将来支撑这个家,往前奔生活是没有麻达的,大哥人憨厚实诚也要有个贤内助帮衬吧!父亲说:“地主女儿咋啦,咱家是贫农就行。”当共产党员的大哥在父母面前,就是有十个不愿意也无济于事了。“贫农能咋吗,又不能当饭吃,过日子吗!讲究啥呢?”母亲也说着,旧传统,父母之言就是儿女们的圣旨,咱家里穷,你能怪谁呢?长兄如父,长嫂如母,那就是说日后家里的重担由长兄长嫂挑起。大哥认了命同意了这门婚事,听说结婚那天下起了粒粒小雪,在院子的席棚下待了亲戚乡党,门中本家的侄子稳稳喝完喜酒还唱了一折秦腔“花亭相会”呢。大哥娶了这个地主的女儿,后来大哥从公社返乡下放,我看一半原因是因为嫂子家的成份问题给害的,不然,当时按哥的文化水平和能力还有他做人的实诚劲,起码现在也是个公社社长之类的干部呢,或许还能离休呢!
忠孝不能两全,何况农村人,求生存是咱的本能,过日子是乡里人的本份,从此角度审视穷人的婚姻,那也就顺理成规啊!
玉贤大嫂不负众望,果然是大户人家出来的,首先是贤惠如玉,在就是纺织缝补上比别人都强,人能干又勤快,在管理家庭理财,显示出了教养的特有能力,不久她便以她的能干和人缘当上了村里的妇女队长,成了我家里第三位干部。
其实,我觉得按她的能行劲,我们这个穷家确实委曲了嫂子,要不是成份问题也许她早就嫁到大城市去当个职业女性呢。我现在有时还想,我们要庆幸大哥能有这个地主女儿当媳妇,确是一种幸福,我们姊妹都很尊重她。
不几年我家还清了合作社的债务,在嫂子带领下盖了大瓦房,家中生活有了好转,那一年嫂子生下了大侄子……。
数十年如一日,大哥一直担任村里治保主任兼民兵连长,就连文革中两派斗争也都信任这个三八线上回来的老兵。
……。时间过的太快了,转眼来到大约是1991年腊月。
那年的大年三十下午,大哥迈着老年人特有的步子,招呼过嫂子和儿子们扫地擦窗子,他自己带着多年的高血压病症,在襟门道换灯泡时从凳上滑落……
我记得那年腊月廿九日,在远离家乡的县府余曲,人们正高兴地准备过新年的物品,下午侄儿打来电话说:“大!我爸他……”。侄子哽咽的声断断续续,令我听了一下子晕倒在地,我万万没有想到,敬爱的大哥那强壮的身体,能抵抗过朝鲜战争中的枪炮,却竞也没抗住病魔的入侵,就这么走了……。我含着悲痛的泪水,匆忙收拾了一下,就向家中赶,好在韦曲到郭杜都通了大公路,不一会儿车子就骑到家。那天天气极冷,下着粒粒小雪,我赶入村口时早有乡党报信给家里,乡党们都放下了准备过年的活路前来帮忙,年迈的大嫂子正不顾心中悲痛,一直迎我到家门外面,我看了大哥遗容,是那么的安祥,像熟睡中的战士,是饿了?困了?累了?休息了吗?谁承想大哥这一切人生的苦难竟结束在大年三十的风雪里。
堡子里的乡党们破天荒地的为大哥举行追悼会,家门口外的三官庙槐树下挂着《赴朝志愿军共产党员郭怀敏同志千古》,村里的乡党自发地拥入会场,忍不住为这位一辈子都实称的人流下了热泪,雪正在不停地下着,白色的雪片为大哥诉说着不幸,为远行的儿女而大悲垂哀, 寒风在怒嚎中发出了撕心裂肺般的呼喊,为苦难的人生鸣着不平!
大哥的一世英名随着片片雪花,随着寒风飘落去在小张村的南湾。
那一年,毕塬上的雪似乎下得比别的地方都大,大雪覆盖了大地,风搅雪淹隐着大嫂和我们的哭声,也淹埋了大哥的坟墓。大哥带着对嫂子的感激与信赖,带着对儿女们的揪心,带着对手足弟妹们的执爱,带着对人生的实称与厚道随雪飘去了……。
丙申年五月写扵长安韦曲城壕老街七亩地庙中
后记:最近在看电视剧《三八线》时,我想起了大哥郭怀敏。敬以撰此文示意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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