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两棵柿树(周琦)
老家在白鹿原下,宅院很大,依着崖势凿了三孔窑洞,前面依次是坐北朝南三间厦房,中间是宽阔的院落,西边还有平房和门房,可以想见这宅子有多么的大。窑洞到平房之间的院落,种了许多的花草树木,有杏树、桃树、无花果、樱桃、石榴,郁郁葱葱的,月季、牡丹、芍药、海棠、太阳花四季开放,姹紫嫣红,秋天两株金桂随风飘送着甜腻腻的香味,冬雪时节,墙角的梅花静悄悄地开放,沁人心脾的幽幽的清香让人陶醉。
我很爱我的老家,尤其是喜欢坐在后院的房檐下,晒着冬日的暖阳,或是吹着秋日的金风,看着满眼高高低低深浅不一的绿树红花,深深呼吸着混杂着各种草木的气息,真的是令人沉迷而不愿自拔。
这么多的树木花草,而我想说的却是两棵不算古老的柿树。那是奶奶在我出生的那年春天在集市上买回来,作为纪念树栽在院子里。栽树的时间应该是二三月份,我是两个月后出生的,我是家里的长子长孙,家里人是格外高兴,这两颗柿树对我来说就有了象征意义。那个时候,厦房平房还没有建造,只有三孔窑洞,连院墙也没有,院子里是很空旷的,小时候的记忆里,只有这两棵柿树和一棵杏树,以及路边浓荫蔽日高大粗壮的洋槐花树(我们小时候常围坐在树下,听邻居的叔叔讲神话故事,后来盖厦房时伐倒做了屋梁)。
这两棵柿树长得很端直,在我记事时,已经有胳膊粗细,开始开花结果了。开春的时候,柿树便长出鹅黄嫩绿的叶子,不几天就披上了浓绿的衣衫,在微风吹拂下跳跃着耀眼的光斑。四月初,密密的绿叶间开出淡黄色的四角星的花,绽放着涩涩的香香的特别的味道,偶然会看见蜜蜂“嗡嗡”着飞去采蜜。柿树花期一个星期左右,花瓣就凋落满地,四方形孔状黄色的花,很是漂亮,女孩子们就会一一拾起来,用细细的红绳串起来,挂在脖子上,就是世上最美丽的项链了。我是男孩子,不喜欢不屑于做项链的,但我却是好吃的吃货,把这漂亮的花捡起来,悄悄送到嘴里咀嚼,啊,一股又涩又苦又麻的滋味,我连忙“呸呸”地吐出来,心里想:怪不得很少有蜜蜂去采蜜呢!
柿子花落了,四瓣的花托里就看见绿色的柿果了,成熟要到农历十月份以后,秋霜打了以后的柿子才冰甜好吃呢!而这中间炎热的夏季却是难熬的,正是坐果的时节,高温缺水,柿树底下就落满了青涩的小果子。奶奶就给我说:“去,那是你的树,赶紧给它浇水去,你看果子落成啥样了!”
我就屁颠屁颠地端着水盆子,从树根浇下去,看着水冒着白气,“滋溜”一声钻下去,想象着树也像人一样饥渴地喝着水,它这下该喝饱了吧,明天不会再落果子了吧?第二天一大早,我跑到树底下,还是一层数不清的落果,我几乎要咧着嘴哭了。奶奶告诉我:“没事儿,树上果子多着呢,结的太多了树也累,树也要歇一歇呢!”
就是的,这一年柿子结的疙里疙瘩地繁,第二年树上的果子明显就稀稀拉拉。秋天的时候,柿树叶子黄了,柿子就藏在叶子里,秋风一吹,全就红通通地显露出来了。长尾巴的喜鹊早就等待这一天了,叽叽喳喳地躲在树冠里啄吃着甜美的柿子,长长的尾巴在树叶外面一翘一翘,奶奶就嘬起嘴来喊着:“呜~兮~呜~兮!”
长尾巴的喜鹊吓得飞走了,成群结队的麻雀却紧跟着飞了来,它们嘴巴小,跟着啄食喜鹊吃剩下的红扑扑的果肉。赶也赶不及,奶奶索性也不赶了,让爸爸端梯子把果子收下来。这是我们最开心的时候,爸爸在树上用手或者勾搭把果子摘了扔下来,我们在底下用筛子或者布单子接着,接不住的话,果子就掉到地上摔得稀巴烂,我们左转右移,大呼小叫地欢喜着,大黑狗也在一边跑来跑去,摇着尾巴,眉开眼笑的样子。奶奶专门给爸爸交代,不要把果子全摘完了,要给树留几个,不然就把树气死了,明年就不结果子了。爸爸答应着:“还要给鸟儿留几个呢!”
树叶密不透风,果子藏在里面,下面看的清楚,人在树冠里却就找不见,不要说给树留给鸟吃,你想摘干净都摘不干净。最后一场秋风一扫,柿树的叶子就落光了,冬天一落雪,地上崖上房瓦上一片白茫茫,柿树黑黢黢的枝干上,稀稀落落挂着红灯笼一样的果子,两只灰喜鹊蹲在树枝上“嘎嘎”叫着,奶奶在厨房里拉着风箱,袅袅的炊烟冉冉升起,这是北方乡村最常见的景象,也是深刻在我脑海里的故乡记忆。
盖平房的时候,因为一棵柿树刚好在地基范围内,只好把它移到别处。当时是秋收之后,树上已经结满了青里泛黄的柿子,几个人把树从土里连根挖出来,奶奶一再叮咛把根留大些。可惜的是,虽然做了很多努力,根也留的大,水也浇的多,但毕竟移栽的不是时候,第二天树叶全枯萎了,柿子也吧啦吧啦往下掉,几天后,树叶基本掉完了,一幅濒死的样子。我在心里说:“可惜,完了,完了!”
谁知第二年春天,这棵柿树竟然顽强地绽出了嫩黄的叶片,我们都很惊喜,然而到夏天的时候,所有的树叶还是落光了,光秃秃的树干没有了一点生机。奶奶无奈地说:“人挪活,树挪死,古人的话没错啊!”
我的心里很难过, 因为这是我的纪念树,对我是有象征意义的。我是一个不甘命运爱挪腾的人,自参加工作至今,挪了很多单位,又主动有被动,但命运基本把握在自己手里,即使是在不如意的单位,我也会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顽强地适应生长,并开出卑微却鲜艳的花朵,展示自己生命的尊严与骄傲。奶奶说,树挪死人挪活,其实树是能挪活的,关键是时机季节要正确,人的挪移也一样的,也会有挪死的,还是在于自己的主观能动性。
于是乎,我的纪念树就剩下了孤零零的一棵,四周没有其他树的遮影,长得越发挺直高大了,树干端溜溜的,竟然像白杨树一样高了,采起果子都很困难。爸爸说:“果树么,咋长的像材料树一样。”
爸爸是个立刻马上的人,话音一落,拿起刀锯,端来梯子,爬上树杈,大刀阔斧地修剪起来,大大的树冠没有了,像胡乱剪了头发的女人,只剩下难看的要命的枝杈。爸爸打量着自己的作品,歪着头笑了,我心里说:“啥嘛,胡弄呢,这样不仅难看,树气死了明年就不结果子了!”
果然,第二年直到清明前后,其他树早就绿个盈盈了,柿树上才冒出几片拧巴巴的叶片,秋天树上可怜怜的几个果子,还不够喜鹊们吃,我们也就没有机会吃上甜甜的柿子了。
爸爸说,以后不再修剪了,长啥样就长啥样,只要它结果子。我说这就对了,野外生长的树是最幸福的,自由自在,当然人是社会动物,成了人的附属物的树,自然要受人的意志掌控,但是修剪也要遵循树的特点,不能随意乱来,违背了树的意志,树也是要耍脾性的。幸而第三年柿树又恢复了以前的生机勃勃,一到秋天,又会挂满红灯笼一样的火晶柿子,红艳艳的颜色馋得人口水直流。
说到这里,不由得又联系到自己,学的是法律却又喜欢文学,本身是公务员,业余爱写写画画,还乐此不疲,在圈子里居然混出了点小名堂,就像那棵长成材料树样的柿子树,似乎不伦不类,但话又说回来,又有哪个作家正儿八经是科班出身培养出来的呢?有个小品里说,不想当厨子的司机不是好士兵,我也衡量过自己,有着自己的定位,我就是混搭着玩,我的那棵纪念树就是我的象征,结不出名贵的果子,也成不了栋梁之材,就结几个甜甜的柿子,人吃也行,喜鹊麻雀吃嘛,我也高兴。
后来,院子里栽了许多的花草树木,还不乏名贵的品种,但是我还是喜欢这棵柿子树,平凡质朴,实在有用,这也是我做人的理念。这就是两棵柿子树的故事,我的纪念树,命里注定,这就是我人生的象征。
周琦,笔名周默,网名“琦琦达人”,现在西安市碑林区政府任职,陕西省作协会员、陕西职工作协会员、西安市作家协会会员、碑林区作家协会理事。1970年5月出生于西安,从小喜欢文学艺术,中学时代开始文学创作,1993年发表处女作,截至目前,在国内报刊、网站发表各种文章600余篇,作品有长篇小说《乾坤湾纪事》、《雉鸡翎》、《丑角》,中篇小说《血很热,手很凉》、《鲸鱼沟》,以及短篇小说、散文、诗歌若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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