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海:老队
老队是我们生产队的学生们对当时的生产队副队长董林贵的尊称。在76年前后,按照当时的要求,学生放寒暑假要在生产队参加劳动,收假后要拿着生产队的证明才能上学。队上为了安排我们这十来个学生,便派副队长董林贵专门带我们。当时我们这群学生年龄在10~15岁之间,别的活我们也不会干,只能干些拔草、翻红苕秧子一类的活。董林贵在解放战争时期当过兵,打过仗,立过功,我们对他的这些经历非常羡慕,对他本人也非常尊重,他也乐意和我们在一起,所以我们都尊称他为老队。在劳动时,我们时常会要求老队给我们讲他打仗的故事,他便将他的故事讲给我们听,他的那些故事使我们的劳动变得愉快而轻松,整个假期我们这些学生基本没有旷工,而且效率比大人还要高。
老队讲,他参加革命也是非常偶然的。四几年,他被抓了壮丁,送到了国民党部队,到了部队还没发抢,这支部队就集体起义到了陕北的共产党部队。老队讲,在陕北期间,非常艰苦,经常没粮吃,冬天的时候,派人在雪地里找,因为当地人习惯将粮食收获后埋在地下,不存雪的地方就有粮食,挖出来后留下钱或字条。解放战争陕北的三大战役他都参加了,不知是那个战役,将国民党的部队包围了起来,里面的国民党部队没吃的,就派飞机空投。后来老队他们发现空投的地方做有标记,他们便也按照那个样子,做了标记,结果飞机也给他们空投很多的食品。老队讲,空投下的馍有脸盆子大,有一拃厚,有些还是热的。我们嘴上不说,心里想,老队一定是吹牛,哪有一拃厚,脸盆大的馍,就是有,那也是生的,人能吃吗?后来见了乾州锅盔,才相信老队说得是真的。老队讲,随着战争的推进,仗越打越大,一次,他们坐火车,过铁桥,来到一座大城市(估计是兰州),攻城的时候,他们连作为主攻连,因为是第一次作为主攻连,在黄昏攻城开始时,连长脱下外衣,振臂高呼时,就被敌人的子弹击中牺牲。全连的战士冒着敌人的枪林弹雨,冒死突入城内,在城内,老队他们左突右攻,厮杀半夜,他也逐渐的与其他战友失去联系。老队说,他正跑着,忽然觉得背后顶了一支枪,转过头一看,妈呀,原来一个高他一个头的黑大个的国民党兵,端着一支机枪顶在他的背上,可能这个黑大个看他廋小,想玩猫捉老鼠游戏,老队心想今天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右手摸出一枚手榴弹,一个又转身,一下子砸在黑大个的右腮上,黑大个妈呀一声,转身想跑,被老队一枪送他上了路。老队说,这一仗下来,全连只剩16人,他们班只活他一人。战后,他被评了功,为了在庆功大会发言,团、连的干部给他教了几天。
老队说,当时他说话结巴,最怕在大会发言,庆功会上,他往主席台上一站,望着黑压压的人群,将团、连干部教他的话忘得精光,憋了半天,说了争取在下次战斗中缴一门大炮,逮20个俘虏的话就赶紧跑下台来。休整一段时间后,老队被提为班长,补充了10 个俘虏兵。老队说,休整后,部队开始南下,这一段时间可把他整苦了,因为害怕这几个俘虏兵思想不坚定逃跑,白天行军时,将他们的背包自己背上,晚上自己睡在门口,一直到了回民区,他才放下心来,因为,在回民区只身一人很可能遭到杀身之祸,量他们也不敢跑。当时听了老队的话,心里有些疑惑,因为在南下的路上没有回民区呀。几年以后才弄明白,老队他们是西北野战军,西北野战军解放的是西北地区,他们的战略方向是西进,而不是南下。
有一次,我们问老队,他们的司令是谁,老队说是彭德怀,我们心里有一丝丝地遗憾,因为从我们懂事起就知道,彭德怀是一个反党分子,老队这样的英雄怎么能是反党分子的手下呢。
老队说,到了50年,战事减少,部队开始学文化,他手下的那几个俘虏兵,因为是学生出身,有文化,都提了干,当了教员,而他这个大老粗,面对文字,真比炸碉堡还难。没有了仗打,他的身体也开始有了病,在西安的陆军医院(现在的四医大)住了半年院,出院后就复原回家了。听队里的老人讲,老队回来时,面前的功章挂了一前胸。听到这些,我脑海浮现出这样一副画面:在通往棕溪的路上,走来一位身穿军装的退伍军人,胸前的军功章闪闪发光,他精神焕发,双眼充满了对家乡和亲人的盼望之情。
老队虽然战功赫赫,又有部队学文化的那点底子,在家乡干的也不怎么样,最高当到生产队长之职,到我们参加劳动时,他已降为副队长。八十年代初,农村实行了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他连副队长也不当了。此时,战争在他身体种下的创伤,使他过早的离开了人世。
我常常想老队的一生,他糊里糊涂的参加了革命,糊里糊涂的打仗,不知道是南下还是西进,在农村的大集体里滚过了一生。是他影响了时局,还是时局造就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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