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围炉夜话
下班时分,堂哥打来电话,问忙不,能回来吗?我问啥事,他忙说没事,又说有空就回,忙就算了,我心里一沉,随即决定回家。
老家在农村,从求学到就业再到在城里安家,这些年的折腾,始终盘旋在生我养我的老家周边,距离没有超过三十公里。这实在无法勾起我的乡愁别绪,回家,对我而言,就是一段说走就走的行程。只到多年后,才明白,自己就个是提线木偶,线的那一头是老家,这么多年的若近若离,不过是自以为是的独舞罢了。现在上班的单位离老家更近,开车回去用不了半个小时,车驶出单位的大门,向左转,是回家,向右转,是回老家,就这么简单。所以,我爱回老家,有时是真的有事,有时是一不留神拐错了方向,将错就错,反正,村里有叔伯、有堂兄弟和我喝茶闲聊,有婶娘有嫂子给我捞碗干面,在哪儿我都一样快活。
傍晚时分,赶到堂哥家,才发现,人声鼎沸,全然没有往日里冬天的冷清和萧条,更惊奇的是在西安上班的堂兄弟堂姐妹们都回来了。忙问有啥好事,堂哥忙说:没事没事,你伯七十大寿,白天你们忙,晚上咱兄弟们聚聚,吃个饭,说会儿闲话。我看了看手中的水果,感觉回来时买的东西轻了,又赶忙返回,从车里拿出一瓶西凤六年来,才进了屋。
屋里烟雾缭绕,红泥火炉烧的很旺,火苗使劲的窜着,企图挣脱火炉的束缚。堂姐妹们在包饺子,堂兄弟们则围着大伯在抽烟喝茶烤火聊天,待我进入,最小的堂妹把我看了又看,直到看的我心里发毛,才悠悠的说,哥,又胖了,头发,又少了。我去,上一次见我是十月份,才两月,值得发这样的感慨吗?一群人哈哈大笑起来,我赶忙发烟问好。问怎么在包饺子,她们才说,明天冬至,咱提前过。原来,时间过得这么快,又到冬至了。
晚饭很丰盛,鸡鸭鱼虾摆满了桌子,大家推杯换盏,谈笑打趣好不快活,我本不喝酒,但架不住堂兄弟的撮弄,也端起杯来,先敬大伯,再和兄弟们一一喝过,脸顿时变得涨红。倒是大伯,年届古稀,依然精神矍铄,老当益壮,对我们的敬酒,来者不惧。父辈这一代人,苦了一辈子,临到老了,赶上了好光景,本该呆在家里享清福,但他们都闲不住,尤其是大伯,在三桥镇的工厂找了个看大门的活,堂哥劝不住,又搬我们这群救兵劝说,依然无效,只好由得他了。后来,听说老爷子在厂里帮人干这干哪,修这修哪,口碑人缘都很好,经常有人给送饭送烟送茶,我们也就放心了。
我迷恋热坑,堂姐知道,她料定我今晚不走了,午饭后就拿出我家的钥匙,早早把坑烧热了,先去去屋里的寒气。自打有小孩子后,我便接了母亲进城,给我看管小孩,但母亲总是隔些日子就回老家,把家里打扫一下,并留有钥匙在大伯家,叮嘱帮忙照看。所以,除了逢年过节,平日老家虽无人居住,但也不显得凌乱破败。
菜过五味,酒过三巡,嫂子端来热气腾腾的饺子,说道,冬吃萝卜夏吃姜,咱今晚吃的就是萝卜大肉馅的饺子,大家放开吃,小心烫,小心硌牙。怎么会硌牙?我问,嫂子说,有两个饺子里包着一枚硬币,看谁有福气能吃到。不禁莞尔,这不是除夕的习俗吗,怎么用到了冬至?后来想想,也是,我们这帮兄弟姐妹,都已成家立业,除了堂哥一家,再无人常年居住在村子里子,老家曾几何时,已经形成旅店,而我们,已成过客。时光匆匆,我们来去匆匆。
最后,最小的堂妹吃到了仅有的两枚硬币,这个在重男轻女的大家庭长大的妹子,总在念念不忘当年被扔在麦草堆里任由其哭闹的悲惨经历,总是时不时的在口头上占我们点儿便宜,还好,后来嫁得好人家,家庭和睦,吃用无忧,令人羡慕。
吃喝完毕,撤去酒桌,我们又围坐在火炉旁,开始了所谓的围炉夜话。时值冬至,又逢年底,这场夜话多少有些年终总结的味道。大伯告诫我们,不要光捡好的说,你们光鲜的一面我看的到,你们难受的事情从不告诉我,所以,要多说难处。我们在讲,大伯和婶娘们在听,我们讲的很认真,他们也听的很仔细,其间并不言语,只是听到我们的难处时,说几句宽慰的话,拍拍我们的肩膀,他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其实,我知道,我们所面对的困难,远不及他们,早些年间,大伯和爷爷在寒风中远走周至,拉着车子卖席子的画面至今仍定格在我的脑海中,每每想起,心酸万分,我们现在的苦,能苦过他们吗?
我们说完,大伯开始说起村里拆迁的事来,村里要拆迁的风声由来已久,沣河东岸已经拆迁完毕,河西的村子能保住吗?于是,这个冬天,村子一改往日的冷清,处处在施工,家家在加盖,以期望拆迁时政府能多赔付点。堂哥给我说过几回,也帮我找好了包工包料的施工队,叫把老家的后院盖满,但我一直以没时间没钱搪塞。其实,我知道,面对拆迁我是心怀抵触的,家,就是祖先在漂泊过程中落脚的最后一站,是故乡,也是他乡,但呆的久了,他乡也就成了故乡,这里是根,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繁衍生息的起点,是可以说清的生命延续篇章,离开了这里,我们迁徙的故事又要重新开始,又要在他处重新扎根,重新生长。现今的亲情,虽然割舍不断,但彼此却总会因距离,减少走动,让亲情变淡,变轻,而我,从心里害怕这种变迁。
近半年回家,关于拆迁的信息不绝于耳,看到兴奋的乡亲,我多少有些落寞,这无关我的户口已经迁出,不能从中分得一杯羹。我从这些信息中,读到了很多内容,却读不到他们到故土的眷恋。我知道,他们在向往高楼里的生活,他们比我更加适应时代的变迁。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而且比他们走的更早更急?有些事物,莫非真是失去了,才方知珍惜吗?
故乡正在渐渐远去。有关故乡的记忆也在逐渐模糊,而记忆中的人哪,也在逐渐消逝,而这些,我们只能被动接受,仅管其过程伴有苦痛。今年出游,我给上小学的小女讲我的童年,讲我怎么爬树掏鸟蛋,讲我怎样下河摸鱼虾,讲我们分成两派在土壕里打土仗,讲我们把自己弄得和土贼一样被奶奶拿着烧火棍撵着打,小女在羡慕的同时,又问,你们不上辅导课吗?没有作业吗?一时无语。
世君,我们真的回不去了,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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