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子善
李子善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的人生会以这种方式划上句号。
医院的停尸房里,白色的床单,白色的墙壁,白色的荧光灯,白色床单盖住了身穿白色病号服的李子善,这个老实巴交的农村老汉,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和黄土地打了一辈子交道,却没有从来住过这么干净的房子,也从来没有穿得这么干净。
停尸房里外,李子善的老伴王改娥痴痴的盯着走廊的上方的灯,那盏白炽灯,显然已有些年头了,布满灰尘和蜘蛛网,暗淡昏黄,可即便如此,还有飞蛾围绕着它飞,时不时的以扑火的勇气撞上去,发出轻微的声响,让静的可怕的走廊有里些许生气。面对李子善的突然死去,这个农村老妇在撕心裂肺的号啕大哭后,像丢了魂般,痴呆,神叨,在她心中,李子善并没有死,而是找了一份在医院的停尸房里的工作,躺在那里,是因为困了,睡着了。以前那震天响的鼾声也已变得细不可闻,也是,医院里的活,怎么可能跟种庄稼相比,没有那么脏,那么累,你还好意思把呼噜打的震天响?
她每天定时到医院太平间给李子善送饭,可每次来都赶巧他困了,睡了。退出门外,把饭菜摆放在地上,等他醒来吃吧,以前种地时他也是这样,到了饭点,就把老伴撵回去,做好饭吃了后再给他带来,蹲在田间,饭菜一字摆开,看着那长势喜人的小麦,或者玉米,或者大豆,他都情不自禁的笑出声来,粗茶淡饭也变成了珍馐美味,赶紧吃,吃完干活。五十出头的人了,还像年轻人一样,浑身有使不完的劲。这几年,传言他们村要拆迁,好多人家都给地里栽了果树,但从不管,任由其野蛮生长,五六年了,还没有挂果的迹象,还有些人家干脆把地租出去,坐等收租钱。而像李子善这样依然种庄稼的,除了几个倔老头,再没有人了。年轻一代,要么考学跳出农门,要不进城打工去了,谷贱伤农,靠着一亩二分地,只有饿死的份。
儿子是李子善最大的骄傲,从小学习就好,念小学时就常拿年级第一,偶尔拿个第二第三还会被李子善收拾,那可是真收拾哪,铁锨的把都给抡断了好几根。这个在村里本分善良,宁愿吃亏受气也不敢跟人争辨动手的人,在家里却是说一不二,是掌柜,是权威。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重点班到重点高中再到重点大学,李子善靠着儿子,也常常成为村里人谈论的焦点,有子如此,当爹的还不牛气一把?
儿子大学毕业后,在城里找了对象,没几年还买了套三居室的大房子,老想着把他和老伴接过去住,老伴倒是愿意,但在黄土地上劳作了一辈子的李子善却怎么也不割舍不下他那片庄稼,只在城里呆了三天,就闹腾着要回家,无奈,儿子只能应允,王改娥有心不回,却又撂心不下李子善,也只能跟着回了,这真是一物降一物哪。
几年后,儿子越发的出息了,成了部门领导,随之应酬也多了起来,经常早出晚归,甚至彻夜不归,最早觉醒的是儿媳妇,女人的直觉告诉她,丈夫在外面有人了。但苦于没证据,所以,事也不能挑明了说。思来想去,只好把猜测隐晦的告诉公公婆婆,看能不能收复丈夫的心。
本分老实的李子善夫妇从儿媳妇吞吞吐吐语焉不详的话语中嗅出了别样的意味,怪不得儿子年过三十,仍然膝下无子。原本总怀疑问题出在儿媳妇身上,现在看来,自己儿子不是东西。李子善心里恼呀,一直引以为豪的儿子做出这般不耻之事,这让他在羞愧难当的同时,更觉得辱没了家风,辱没了他一世的英名,凭着挽狂澜于即倒,扶大厦于将倾的豪气,他感到自己重出江湖,再振门庭的时候到了,这个家,说到底,关键时刻,还得靠自己。只是那好多年不用的家法,一定是生疏了。想到这,他立刻给儿子打电话,告诉他,老爹要进城,下班赶紧回家,听后发落。此行,就他一个人。
出发吃完晌午饭出发,七八十公里,赶天黑前到儿子的家绝对没问题,但万万没料到,城市里拥堵的交通也跟李子善过不去,明明只剩下几公里的路程,但车就像长在路上一样,一眼望不到头,一动也不动。夜幕降临,华灯初上,一个多小时,公交走了不到二里路,这让心急如焚的李子善更加恼火,他决定下车走着去儿子家。
城市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复杂的路面犹如蜘蛛网一样,把这位农村大伯网在了中央,两三年前的记忆,和日新月异的城市变迁相比起来是那么的陌生,走了好久,他才意识到,自己迷路了,他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也不清楚怎样才能到他想要去的地方。此刻,他才感受到什么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两年前儿子曾送他一部手机,但他觉得家里有电话,自己又不出远门,放在家里既怕丢还浪费钱,就死活不肯要。现在想起,有些懊悔。面对陌生的城市,他也只好边走边问,就这样,走了近两个小时后,眼前才变得熟悉起来,路两边的柿树,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像是欢迎这位远到而来的熟悉的陌生人,这种在农村司空见惯的景象在这个城市却是独一份。此刻,他那颗焦虑的心也舒缓下来,可情绪一放松,强烈的尿意又袭来,得找个地方呀,左顾右看后,发现对面路边有围墙,在墙根方便,安全。侍弄了一辈子庄稼,坚守了一辈子肥水不流外人田道理,这次,却是个意外,不仅有些惋惜。
李子善系好裤带,边寻思着怎样教训儿子边往回走,就在这时,迎面快速驶来一辆小车,灯光刺的人睁不开眼,“嗵”的一声,李子善飞了起来。
脸上粘糊糊的,浑身剧痛,一阵迷糊,等清醒后,他意识到他被车撞了,糊在脸上的,一定是血。这时,从车上下来一个人,摇摇晃晃的向他走来,蹲下,摇了摇他,嚷道,死了没?那声音,异常熟悉,不就是儿子的吗?只是那满口的酒气,让他这个一辈子不沾酒的人有点受不了,显然,儿子喝多了。他艰难的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这把醉酒中的儿子吓了一跳,以为撞死人了,迅速回到车里,驾车调头离去。
等他再次醒来,已经身在医院的重症监护室了,老伴,儿子,儿媳都守在床前,虽然不能说话,不能动,但却意识清醒。警察来了好几次,想了解情况,在和家人的交流中,他得知,他已经入院十天了,一直昏迷不醒,医生说,如果不是一个小伙子及时打电话120,恐怕他早就没命了。而小伙子是现场的目击证人之一。他告诉警察,他离案发现场200多米,听到了白色的车撞人的声响,看到了下车的人摇摇晃晃,看到了那人又开车调头离去,没有看清车号,但能确定车型。
警察初步断定肇事司机涉嫌酒驾,已经在全力侦办中。而他从儿子悲痛又有些恍惚的表情中,李子善也读到了一些内容。酒驾,肇事逃逸都是要入刑的,可一入狱,儿子这一生毁了,他,也将会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来。
在老伴,儿子儿媳的悉心照料下,李子善恢复的很好,手指可以动了,也能说简单的字,得知这一情况,警方通知,明天将正式给他做笔录。
晚上,意识清醒的李子善怎么也睡不着,儿子的车,他不熟悉吗?那辆让乡亲们羡慕多日的车,也让李子善沾沾自喜了好多日子。还有,儿子那熟悉的声音,他怎么能忘掉呢?可是,明天的笔录,如果照实回答,那么,儿子肯定难逃法网,可是如果说假话,他又没那个胆。难哪。
第二天早上,最先发现李子善死亡的是他的老伴,在给李子善擦脸的时候,她发现李子善的脸异常的冰冷,握了握手,一样冰冷。慌乱之中,大喊大叫,医生护士来了好几波,最后,宣告死亡,原因,割脉自杀。血渗透了厚厚的床褥,一直滴到了地上。水果刀就在手腕旁边,手腕上布满了伤口,可以想像自杀的过程是多么的艰难。
警方的调查而此中断。肇事车辆也是踪迹全无,案子就这样成了悬案。只是李子善的儿子改了名字,新名字叫李行善。身边的人都说人如其名。
李子善在医院的太平间躺了好几年,老伴王改娥不许任何人动他,包括儿子儿媳,她坚信那个只用二百块钱就把她娶进门,没有她过一天好日子却对她照顾的无微不至的李子善没有死去,她每天定时给他送饭,和他说话,说从前,说现在,说儿子,说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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