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我的父亲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18个年头了,但父亲的音容,时常在我的脑海萦绕,对父亲的思念,也与日俱增……
父亲的童年是凄凉孤苦的,也是奋力向命运抗争打拼的!
在族辈人及母亲的叨念中得知,父亲在3岁多时就失去了自己的父亲,当时年仅24岁的奶奶,舐犊情深,横下心来,终生守寡,决心倾注自己一切力量拉扯膝下一双儿女长大成人。以后全家孤苦艰辛的日子,现在的我们很难准确想象……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父亲从小体谅自己母亲的不易,幼小年纪就承担起了家庭的重担。为了糊口,他彻年在十几亩薄田精耕细作,挥汗如雨;为了养家,他时常想些办法做点营生,补帖家用。虽然年龄很小,但犁耙耕种、收割碾打、筛选簸扬样样拿手;推柴卖草、割竹编笼、贩猪换粮项项在行;酸甜苦辣、风霜雨雪、人情冷暖讳莫如深。功夫不负有心人,付出定有回报时。在父亲的奋力打拼及亲友的鼎力帮扶下,凄苦日子逐渐过去,扬眉日子徐徐开启。
父亲用勤劳的双手和永不停歇的脚步,保障着我们衣食无忧!
在我的记忆与感受中,我家住的情况还是比较宽展。半亩地大的院落,有三间庵间上房,两间厦房,以后二哥结婚时在院中又盖了两间厦房,成了对面四间厦子。当时的住房情况,己超过了从隔壁搬出时的嫡系本家及毗邻的队上好多人丁兴旺的大户。我家的住地原是我们于家没分门另住时养马堆草的园子,在于家分家后,父亲得到了应该属于爷爷的这份庄园。虽然园子冷清荒芜,一般人不怎么瞧上眼,但经父亲日积月累地不断建设打造,荒凉园子盖了崭新宽敞房子并砌起了院墙,修建了门楞与照壁,前后院及围墙外都栽植了树木。一个比较像个样的农家院落出乎意料地在村中兀起,曾使左临右舍艳羡,也曾令奶奶母亲心慰,更使我们感到自豪!
下来是肚子没有受饿。我们姊妹五个,加之姑姑去世较早,留下三个孩子中的一个不会说话的表姐与我们一起长期生活,算起来我们全家应该有九口人。要维持并保障全家人的吃饭,放在现在不算问题,但在上世纪中叶,这可是比天还要大的一个难题。在家家为吃发愁,人人因饿熬煎的年代,许多家庭吃了这顿没下顿,一年接不上一年,只得“瓜菜代”,或东借西措,有甚者不得己还要吃麸皮、咽谷糠。然而,在我的记忆中,没啥吃、饿肚子的事情,我还没有遭遇过。这可能有我年龄小(64年出生)的原因,但我认为这主要归功于父亲能够经常未雨绸缪,精打细算,绞尽脑汁想些权宜之计。我现在还清晰地记得,父亲经常彻夜地和母亲商量合计,并经常起鸡啼、摸全黑地在外奔波。不得已时,就用麦子换苞谷吃,以弥补粮食短缺;从长远计,父亲更多考虑的是如何提高自留地或承包地的单产,进而从根本上解决并保障全家人的吃饭问题。为了确保自家地里多打粮食,身为农民的父亲,深深想信“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这个朴素道理,也秉持“庄稼不能哄”的理念。从而,拉土、攒粪、起粪、运粪、上粪成了我家周而复始,一年四季都做不完的活计。有时粪肥短缺,盘好才用了不久的炕、烟囱及年代稍久的土墙,都要拆了打碎当做土肥运到地里。尽管土肥肥力有限,但上到地里,一样挨饿的庄稼也心里感激,往往回报给我们的是一个不错的收成。丰收固然喜悦,温饱自然无忧,但丰收与温饱的背后,有谁还记得清父亲付出了多少辛劳,流下了多少汗水呢?
另外是没受太大作难。尽管上世纪中叶,家家日子拘谨,户户生活难场,我们家也不例外。但父亲肯吃苦、勤谋划、重实干,一年四季365天都在缭联忙活着。在当时政策极左的情况下,养猪是国家号召并提倡的,父亲就力主家里大力养猪。每年我家要出槽几头肥猪或几窝猪仔,按计划曾往大兆肉食站交售过,也曾在曲江池集市上售卖过。家庭养猪,既完成了国家任务,取得了肉票,又增加了收入,更积攒了粪肥,真是一举三得!养鸡养羊,当地有时提倡、有时反对,提倡时,说要农林牧副渔全面发展,反对时,说要割资本主义的尾巴。在这种两难境况下,父亲还是坚持养鸡养羊不要断,一来鸡旦、羊奶可以满足自家人食用,多余卖了可以补贴家用。在经营养殖业的同时,父亲还经常想些办法搞些副业创收。根据本地适合种、乡亲又喜欢种红苕的村情,父亲往往能抓住这个商机,提早盘红苕窖、务红苕苗、卖红苕苗,既满足自家栽种所需,又可增加点家庭收入;了解到城市人喜欢时令农产品这个嗜好,每年在苞谷即将成熟时,父亲定会不失时机地掰下嫩包谷棒让母亲煮熟,进而在城里游街转巷进行变卖,从而大大提高了苞谷的产出效益;还有一年七、八月下淋雨,白菜等大路菜欠收,城里人吃菜供应短缺,父亲把红苕蔓割回,让我们把叶连杆摘下并挷成小拌,最后他骑车带到城里变卖,不料农村人不屑一顾的红苕叶还卖了个好价钱;每到年底,父亲针对农村大人要给孩子送灯笼的习俗,提前购买下竹子、芋子、纸张、细铁丝等物料,并动员全家老少参与备料、挷灯、糊灯。虽然做出的羊灯、狮灯、圆灯等工艺欠佳,但却凝结着全家人对美好生活的无限向往!
父亲是我们家的脊梁,也是我们村上群众公认的好干部!
父亲是一名老党员,曾长期担任我们三益村第五队队长。生产队队长是一个长工头,不光要因农时安排活路,而且要在田间地头领先实干。只有深入,才能掌握实情;只有实干,才能让群众信服。父亲是一个不言说、只知做的人,虽然身为队长,但他的身影却常常在生产一线。像摇马车、套碌碡、洒种子、施化肥,犁地踩礳、光场扬场、铡草喂头牯等别人不愿干的事他都干,并能带头干好。一次队里决定到兴平换麦种,是父亲亲自摇着马车前去,在快到目的地的时候,曳稍的骡子遇到了它从没见过的汽车惊了起来,同时也触惊了驾辕的馬,立时骡、马、车飞奔,父亲措手不及从辕旁坠落,在万分危急时刻,父亲抓住了车辕并紧紧抱住,但腿脚拉地被乱奔的马蹄所踩踏。万幸的是父亲拼命抱住车辕没有松手,从而保住了性命,但腿脚被踩骨折肿胀,只让骨科大夫用石膏绷带简单箍绑后回家养伤,在家又让母亲把烧酒点燃擦洗伤口有些时日。在腿脚没好利索的情况下,父亲拄着双拐,就又忙开了队上的事情。
父亲不仅曾是我们队的队长,也曾被大队选调到三队担任队长。为何能够在别队任职,因时处“一平二调”的大跃进年代,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其真实情况我是难以清楚,但从以后村人的追念中,我似乎明白了是组织看中了父亲脾性耿直,无私无畏,办事公正。父亲年老体衰从队长岗位退下来后,村上修建缝纫部、戏楼,大队干部都叫父亲現场招呼,这些在重大关口或重要事情上,对父亲委以重任的做法就充分说明,村上干部对父亲办事的肯定与信任。
父亲是一个孝子,也是一位慈父、严父!
父亲从小与奶奶、姑姑相依为命,他深知奶奶年轻时失去爷爷的孤苦,拉扯他与姑姑长大成人的辛酸,中年时又失去姑姑的痛楚。奶奶是不易的、苦命的,但父亲他偏不相信什么命运,他相信命是父母给予的,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他用勤劳双手向命运挑战,用脚踏实地向命运抗争,用不懈努力向亲人回报。如果说在父亲十三岁前,是奶奶用单簿的身驱,为家人遮风挡雨,那么在父亲十三岁后,就是父亲用自己稚嫩的肩膀挑起了全家人生活的重担。父亲能够自食其力后,奶奶逐渐卸下了心里包袱,不再为窘迫日子整天发愁;父亲年壮力强后,奶奶看到了家里的变化,眉稍也常显露出少有的喜悦。家境稍微改观,父亲就为奶奶置买了皮袄厚被以御寒、凉席绸衫以防暑。每顿吃饭,必保奶奶头碗并双手递端;每日晚间,定到奶奶房间嘘寒问暖或送洗脚水于床前。奶奶晚年身体不好,父亲用架子车拉上,北到孟村、南到引镇四处问医求治;后因脑梗行动不便,父亲亲自拉锯解木、斧削刀凿,精心制作出了一个安有四个木头轮子的座椅,我曾推着奶奶门外放风透气,也算尽了自己的一点孝心。为了保障奶奶冬季取暖,一次父亲用卖了几天柿子的钱跑到铜川我表姐那里,购买了二百斤无烟煤用火车运到西安西站,在煤到站后,父亲叫上大姐大哥用架子车,徒步往返七十余里,连上三道大坡一步一步拉回。原是想让孩子跟着看火车开眼界的,未曾想着实苦累了孩子,但也磨砺了孩子。奶奶早年丧夫殁女凄苦,晚年儿子孝顺争气、孙子孙女满堂绕膝,也算苦尽甘来,老来得福,终年71岁。
父亲对奶奶百依百顺,对我们也关怀备至。由于父亲得子较晚,对儿女疼爱自然有加,现在姐、哥回忆父亲关心自己许多往事与生活片段,真是如数家珍,清晰如昨。说到情真处,话语哽咽,眼眶盈泪,感慨万端。我自己深深记得一次星期天回家主动起粪,随便把手指放在了架子车辕的前稍, 在把装满的一架子车粪拉到夹道子拐弯时,由于下坡车快,车辕连手撞顶到了厦子的山墙上,顿时我眼冒金星,疼痛钻心。父亲看到后,心疼难耐,垂首顿足,并对母亲责怪不己。虽然失手自己造成,但父子连心,疼爱、着急、自责之心跃然脸上,我是刻骨铭记,时常忆起。父亲文化程度不高,但却非常重视对我们的教育。为了保障我们姊妹几个上学用纸,虽然家庭经济非常拮据,但父亲在这方面开支是毫不吝惜,往往会跑到留村商店寻找一个我叫叔的亲戚整刀整卷购买。虽然纸张质量不高,但却满足了我们学习所需。受家风熏陶,父亲信奉“家有万担,不如薄艺在身”的教诲,提倡每一个孩子都应学一技之长,并创造条件促成了大姐学医,二姐学缝纫、大哥学裁缝、二哥学修理。以后大哥恢复高考考上大学,二哥改行承包砖厂、跑运输,二姐出嫁后与姐夫一起开起了饭馆,现只有大姐把学医看病坚持了下来,年近七十,仍在悬壶乡里。虽然姊妹五个,各人的生活道路不尽一样,但父亲重学习、重技能的教育培养,却让我们受益终生。父亲不仅希望我们要身有技艺,而且经常要求我们做人要正直无私。父亲当过干部,对自己要求严格,对子女也要求严厉。大姐回忆,过去生产队时,人人掐帽辫,户户缝草帽,每到夏忙碾场前,各队就要分麦个子抽麦秆,由于是龙口夺食时间,在分的过程中也有哄抢的现象。一次大姐热水汗流地抢了一堆准备抽麦秆的麦个子,父亲看到后很是生气并强硬让其全部退回,虽然家人心里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父命难违,家人还是乖乖地把不容易抢到手的麦个子送回原地。同类的事,在二姐、二哥身上也有发生。每每姊妹几个相聚追忆父亲,都能讲上一、二件父亲严格管教自己的事情。当然现在回忆,己经全无对父亲严厉管教的嗔怪,只有对父亲无限的崇敬与思念!
父亲心里时常装着别人,唯独没有自己!
虽然过去日子紧巴,但在自已有饭吃有衣穿的时候,父亲依然操心亲戚邻里的冷暧,关心衣食无着的穷苦人家。姑姑英年得病早逝,留下三个孩子,一个孩子从小就接到我家抚养长大,直至出嫁,另两个孩子由继母带着。由于不是亲生,关系不是十分融洽,表姐三天二头跑来,父亲视同已出,和自己的子女一样对待。表哥年小体弱,后母有点虐待,父亲为此没少受气淘神。以后表哥长大,是父亲一手为其张罗娶妻成家。至今表姐表哥念及父亲,胜似亲父,感怀颇深。 还有一个姨表姑,因姨奶改嫁而长期居住我家,父亲待姑情同手足,姑视父亲堪胜亲兄。父亲临终,姑姑好似有心灵感应,远道赶来相守七天七夜,帮助安排了父亲的后事。至今我时常感佩父亲在世时的无私大爰,并感念父亲缔结并滋养出的亲情。
过去人们是缺吃少穿,到饭点时讨饭人一个接着一个。对于讨到门前的穷苦人,父亲从不嫌弃,也从不拒绝,有饭就给舀上一碗,没有就给一块馍或几个蒸熟的红苕。对于隔壁对门生活困窘难以接济而求上门的,父亲虽有难场,但从不言说,能帮尽帮。有时把家里刚借的粮食又借给别人,为这,我的母亲没少拌躁。
父亲时常操心接济他人,却很少考虑保重自己。父亲个子中等偏矮,体型比较单薄。但在生产劳动中,却从不惜力,也从不示弱。留给人们的深刻印记是:马不停蹄,整日忙碌 ,汗浸衣衫……。父亲一生节俭,不讲吃穿,忘我劳作,身体严重透支。晚年身体日渐消瘦,家人强迫到西安医学院去看,由于当时咳嗽厉害,医生建议到结核病院诊断。转往结核病院父亲坐公交,我们骑车,父亲先于我们早到,并在我们赶到时,他已做完透视、拍片等各种检查。在医生拒绝向他透露检查结果的情况下,父亲心里似乎猜到了病况不好。在我们还未来得及隐瞒他时,父亲倒却安慰起了我们……。父亲得病后坚持不住院治疗,虽然他迷信动刀不好之说,强调坚决不做手术,其实他是怕花钱,怕给儿女增添负担。每当回想轻易放弃了手术治疗挽救父亲的机会,我们至今都有些懊悔与愧疚。父亲离世前照看给自己做好了棺木,也为母亲准备好了寿材。在意识清醒,能行能走的时候,父亲还特意到韦曲我的新居小住了几日,看到自己最小的孩子有了自己的安居之所,父亲在病痛难耐的情况下,仍露出了久违的释然、坦然……
父亲生于1917年2月17日,经历并见证了民国饥荒、抗日救亡、新中国诞生、大跃进、文化大革命、改革开放等诸多历史阶段,栉风沐雨,饱受沧桑。在临终与病魔顽强斗争了8个月零9天后,于1998年11月24日(农历十月初六)凌晨两点五十分,与世长辞,享年81岁。
父亲的一生,是艰苦的一生,勤劳的一生,磊落的一生,奉献的一生。
父亲是平凡的,他和许多父亲一样,是一个普普通通、本本顺顺、朴朴实实的农民,并没有什么高功显绩可炫耀,只为人们所熟悉、所尊敬、所怀想!
父亲是不平凡的,他从不向贫穷低头,也从不向困难弯腰,他善良、仁厚、博爱的品质一直为乡亲所敬仰!勤劳、吃苦、奉献的精神时常被人们所颂扬!
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十八年了,但回到老家,能经常听到乡亲念及父亲。父亲当队长时间较长,“老队长”成了父亲的代名词。父亲在我们家族同辈中排名为十,“十爸”、“十伯”、“十爷”是晚辈经常对父亲的尊称。每当亲人相聚,大家都要念及父亲,特别是清明节、寒食节祭祖之时,我们对父亲的思念更切,伤感更痛,都在诉说:父亲您一辈子太苦了,现在日子好了,我们给您多送了些纸钱,您和我的奶奶,还有我的母亲,就在那个世界,畅畅快快地用吧!千万不要再克苦了自己!
今天是我父亲的忌日,谨以此文献给我亲爱的父亲!以及有同样经历的父亲!愿我的父亲在极乐世界快乐无忧!愿天下做父亲的都要多多保重自己!
于理余敬书于2015年11月17日(农历十月初六)窗外阴雨绵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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