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跟着炊烟回家
“小心踩坏了瓦。”
母亲站在院子里冲我高声喊着。我颤颤巍巍如履薄冰,踩着房顶上青灰色的瓦片,一步一步向房脊一角的烟囱挪动,手里,攥着一团粗绳子,绳子一头绑着一只旧布鞋——厨房的烟囱不利烟了,需要透一透。所谓透,就是把绑了重物的绳子自烟囱顶部一点一点放下去,直抵灶膛,再提上来,如此反复,以疏通常年熏染有些堵塞的烟道。一点都不难!难的是,如何顺着梯子爬上院墙,再由院墙爬上房顶,再顺着倾斜度超过三十的房顶,踩着滑溜的生了暗苔的瓦片,屏住呼吸一寸一寸挪到烟囱边,还要保证不踩碎一片瓦。我手脚并用慢慢向上爬,爬的胆战心惊,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咫尺天涯,恨不得变成电视剧里身轻如燕轻功了得的大侠,像透烟囱这样的“大事”简直就是小菜一碟。
终于到达烟囱旁边了,长长舒一口气,对于才上小学的我来说,那心情,不亚于登上珠穆朗玛峰。小心翼翼地把绑了旧布鞋的绳子放进烟囱,开始透,透一下,低头看一眼——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见。等到我的鼻孔也变成两个小烟囱时,母亲就会在院子里说:“能行了,下来吧。”我把绳子缠在鞋上,扔到院子里,然后,看一眼倾斜的滑溜的生了暗苔的瓦片,再深呼吸。古人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她哪知道上房顶不易下房顶更难,因为得顾全瓦片。
有一次,透完烟囱后,我靠着烟囱坐下来,五月,村子周围的槐树正开花,一波一波的甜香随风扑入鼻中。头顶,几朵硕大蓬松的云彩,浮在碧空,仿佛踮起脚尖就可以拽下来,看得惬意,一时忘记了下房顶的烦恼,心想做不了大侠,做一朵云也行,做不了云,做一缕炊烟也是好的,满天空自由自在地飘,像槐花的香味一样,飘到哪里,哪里就是甜的,这么想着,邻居家的炊烟飘过来,又飘过去,皱皱鼻孔,闻出他们家做的是浆水面,热油激出了葱花的鲜味和浆水的酸味,混合成一种好闻的家常味,我爬在烟囱上对厨房里的母亲大声喊:“妈,我也要吃浆水面。”
写到这里,内心深处忽然升起莫名的惆怅, 遂起身,端了茶杯在厨房的窗前小立,正是中午时刻,被林立的楼群切割的那一小片天空里,看不到一缕炊烟。以前人们常说:烟火生活,现在只剩生活,没了烟火,烟囱也就无立足之地,只能渐渐淡出人们的日常生活。不知现在的孩子读“暖暖远人村,依依墟里烟”时,是什么感觉,也许读的是一头雾水,可如今再让我读时,可能更多的是惆怅万分,仿佛一个转身,我们就丢了生活里的烟火。我的惆怅,多像是一种乡愁。住在父母身边,老家,也不过在五十公里开外,说乡愁,真矫情,让离家千里的游子怎么办?可是谁又能说,乡愁是以距离计算呢?在我,它是对过去的迷恋和怀念——那些像炊烟一样散去的岁月,那些像烟囱一样消失的事物。
我总是对自己说:以后要回老家修房子,就修砖木结构的四合院,下雨天,木门木窗受潮,推开时,会发出好听的吱呀声。院前留一片空地,种花,院后也留一片,种菜。院墙上要爬满蔷薇。院子中央,要有一口大缸,缸里养睡莲,莲下穿梭几尾红鲤。墙角有一株腊梅更好,若无,就栽一棵苹果树,春来看花,夏来乘凉,秋来吃果,冬了,就在树上挂一个红红的大灯笼,温暖长夜。屋顶,要有瓦,用来檐下听雨,用来停泊月光,用来滋生绿苔。当然要有烟囱,散发烟火生活的温暖,也守望烟火生活的素朴。这,才是家!
为此,我愿如履薄冰般踩着瓦片,去透烟囱,一回又一回,一年复一年,而白发的母亲,依然站在院子里,冲我喊:“小心踩坏了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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