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天堂里的宁静
屈指算来,外婆已经去世20个年头了。
我听说好人去世后都升入了天堂,而恶棍是要下地狱的。外婆生前很善良,受了不少的苦,吃了不少的亏,死后一定是升入天堂的。
外婆是在摘掉地主分子帽子后,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刚刚赶上好日子时去世的。外婆活了84岁,一生没有享受过几天安宁的日子,适逢清明盛世,却不幸离开了人间。有人说外公去世得较早,外婆享受了外公的阳寿,在人间多享受了几十年光景的阳福,算是一种平衡,而外公生前常遭受批斗打击,历尽磨难,道是早死早解脱了。
外公童怀政曾为民国时期“国大代”,当过国民党中央监察委员,参加过当时的全国性职业团体及妇女团体代表大会。作为地方开明绅士,他扶助家乡教育,用自己的身份和影响确保一方平安,为家乡做了许多有益的慈善事情。由于他身份特殊且家中有房有地,解放土改时划分为戴帽地主分子。据说那时他拥护土改政策,主动捐出银元200块,以支持国家经济建设,他还写有欢迎工作组进家清查的对联。可见其拥护党的政策,支持土改工作的态度相当积极。
外公特殊的身份并没有给自己和家庭带来多少荣耀,相反却因此而惹来祸端。他经常突然被带走关押,受尽了非人的折磨。他不堪受辱,多次自杀未遂。有一次偷偷在家中后院上吊自尽时,幸被家人及时发现才保住了性命。据说事后被家里的二太爷痛斥了一顿后才安宁下来。最终他还是在一次被关押期间因患蜂窝织炎病撒手人寰,终年47岁。据说是父亲一行人给他收尸回家并入土安葬的。
如果说外婆比外公多享受了几十年光景的阳寿,倒不如说她老人家不幸多受了几十年的活罪罢了。那些年家中成份不好,处处低人一等,外婆经常天不亮就起来清扫街道马路;她为了抚养家中的四个子女(当时我母亲已经出嫁),以及供给舅舅他们几个上学,经常是白天下地劳动晚上在家还要纺线织布。因为家庭成份不好,外婆是阶级斗争的对象。在农业社生产队,她一个旧社会过来的小脚女人得拉架子车出工干活;1958年大练钢铁时,冰冷寒天,她一个小脚女人得下到河里去浪铁沙;村里生产队要清理水渠,她一个小脚女人得跳下去掏淤泥。特殊的家境使得“众叛亲离”,外婆叫天天不应,呼地地不灵。没有几个挚亲愿意前来探望,更谈不上帮助她渡过难关。可想而知外婆当年艰辛之不易。
由于受到家庭成份的影响,大舅连续三年高考成绩优异而均未能通过“政审”入学;由于受到家庭成份的影响,大舅到了成婚年龄,不得已只好给人家当了上门女婿,才完成终身大事;由于受到家庭成份的影响,二舅和小姨到了成婚年龄,只好和有着同样成份的家庭用“三换亲”的方式解决了婚姻大事。这是一个时代的产物,是后世不可想象的事情,却真实地发生在我的亲人身上。多年以后我和小姨谈起这件事时,还是很佩服外婆当年在那个艰难的时期做出了这样明智的决择。虽是无奈之举,却没有落下大的遗憾,真是难为她老人家了。
在“文革”中,一天傍晚时分,村里的几个造反派把外婆带走,让其交待家里有什么蒋经国相片、银筷子和银元。外婆讲相片早己烧毁,家中的家具和老书籍都已被抄家全部抄走,屋里空荡如洗,更没有什么银筷子和银元。但那些家伙仍不依不饶,非逼外婆交出来不可,硬是让外婆在一个同伙家中冰冷的炕地下站了一个晚上,而他们自已则在热炕上耍了一夜的牌。后来还是二太爷出面找一个管事的造反派头子父亲说情后,外婆才得以回家。
有一次大姨去看望外婆,她送来一把干挂面。正好听到风声说又要来什么运动,估计恐怕又要来抄家。小姨得知后赶忙把挂面藏到了面瓮子里掩盖好,以防抄家来时被搜刮走。果真,当天“红卫兵”造反派就来到了家里,一看家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可再拿的,就又带走了外婆。小姨讲那天她们姊妹几个就是靠这把挂面在家里渡过了一天。这使我不由得想起电影中土匪下山和鬼子进村时的场景。生命就是这样整天在诚惶诚恐提心吊胆中延续下来。
最让我难以忘却的是一次在长安县灵沼公社灵沼中学的操场上召开全公社的社员大会,号称“万人大会”。一个从阿底村借调到公社的“基干民兵”主持会议,他拿着麦克风耀武扬威,得意地力竭声嘶吼叫着,把公社所谓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一个个押到了台上。他们都被反绑着双手,称作“五花大绑”,胸前还挂着牌子,完全剥夺了人身自由。就是在这次的批斗会上我突然看到了外婆的身躯。我当时感到很意外,外婆怎么会是坏人,这和我平时想象中的破坏分子差距太大了。她头发花白,穿着老式粗布大襟棉衣,下身也是粗布棉裤。她被“五花大绑”着,胸前也挂着牌子,老实地低着头。我当时觉得外婆很可怜,就是不明白她为人善良,到底做了什么坏事他们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惩罚她?
从此以后,我对阿底村那位主持会议的家伙记忆深刻,觉得他太狂了,总想着将来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他一下,还曾打算看他家住在什么地方,想着要给外婆出这口气。“四人帮”倒台后,一次在公交车上我见到了那小子,听他给别人夸耀自己已从公社调到了某工厂当了工人。原来当年冲锋陷阵就是想当官、想跳出农门。当时真想数落这家伙几句,最后还是忍住了。当地一位老教师曾说过:“恶人人怕天不怕,好人人欺天不欺。”阿底村当年整外婆的那几个造反派,一直就想着当官往上爬,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恶事,不知其后来结果报应如何?
虽然早在“四人帮”被铲除后,“阶级斗争”和“成份”论就已被取消而退出了历史舞台,“文革”也早已结束了几十年,时代也早已翻开了许多新页,但我每每想起外婆,总觉得她老人家很可怜,当年所谓的“阶级斗争”和论“成份”害人不浅,“文革”中的“红卫兵”造反派很是可憎,想以杀鸡放血之仪在她老人家的坟前进行祭祀以告慰其在天之灵。
外婆进入了天堂。《圣经》里说:天堂是“跟上帝在一起”,“跟一切美善的源头同在,而跟所有邪恶隔离的地方。”想必天堂是圣洁的,天堂远离尘世,里面没有喧嚣,没有阶级斗争,没有划分成份论高低贵贱,没有邪恶,不需要她老人家再去扫马路和站台子,更不需要她没完没了地接受再教育批斗挨整,“在主里面有平安”,她不必再恐惧害怕,一切有上帝做主。
安息吧,外婆!静静地在天堂里和外公享受那份安宁吧!
文/凡雨/2015/4月清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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