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盛世的燕雀

城市在以光速向郊区蔓延，昨日洒下的一片麦种，今天就来不及收了，眼看着骄阳一日日晒黄了它，却谁也不去理睬，任其从青翠到鲜黄，终于变得干枯，几场雨过后，麦穗变了颜色，枯萎落地，碾落成泥。只剩下空空的秸秆兀自茫然地坚持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归大地的怀抱，再也不用这么不合时宜地硬挺着了。

   整个麦季，唯一能给这片麦地以安慰的就是麻雀了。

   这是我上下班的必经之路，南北大道车水马龙，曾经以“灞柳风雪”驰名的这个地方依然遍植柳树。不管有没有风，这有着楚国美女的体态唐仕女流行的垂髫般的杨柳，总是依依婀娜，风姿楚楚。麦子就在柳荫下，借着枝条间洒下来的碎金般的阳光亦长成弱质纤纤的模样，顶着细细芒刺的麦穗儿是我家乡人俗称的“蝇子SA”，就是苍蝇脑袋的意思。就这么点收成，说实话我是眷恋的。要不是找不到当年的镰刀，我定会在夜黑时潜来，悄悄地收割一片，拿回去仔仔细细地嗅，连那麦草我都想供奉起来，给它一个昂贵的青花瓷瓶，让它们陪着我这个农民的女儿在愈来愈狭窄的城市光阴里缅怀土地。

而我终究只是来来回回地看几眼，看着它们的成熟、衰落、无人问津，在心里跟它们对话一番，然后不着痕迹地恋恋离去，那一次我为它们拍照引来了许多奇怪的眼神，我不想再重演。

麦子渐渐成熟时，麻雀来了。它们一个告知一个，一天天增多，它们叽叽喳喳，一边啄食一边交流信息，蹦蹦跳跳。长长的柳树枝儿拂着它们的小小身躯，麻雀们安之若素，没一个受到惊吓的。

这是一群见过世面的麻雀了。它们不同于乡间的鸟雀，其实或许是我已经不太了解乡间了，现在谁还在乎鸟儿们吃的一口食呢？我想，那些曾经戴着草帽，穿着蓑衣的稻草人如果现在突然出现在田里，那一定成了一道风景，而不是什么赶鸟人了。

麻雀们有一搭没一搭地啄食着，似乎不是在吃，而是在安慰麦子们。是的我真是这么觉得，这些可怜的麦子已经沦落到被曾经的偷猎者严重同情的地步了。如果再没有人或者一只雀儿拿它们当回事，它们这一生就白过了，纯粹是一场自生自灭，多么可悲呀！

雨季过后，麦子似乎已经成了一个遥远的传说，连我来回经过也懒得瞥一眼那些已成为市容障碍的麦草了。我的注意力已经被别的生物吸引去了。

那是一窝燕子，在我家楼道的天花板下面筑了巢。它们很会利用现成的设施，沿着一个碗型的小灯罩垒起了一圈泥墙，造成一个精巧的小窝。确实精巧，宛若水果店里装饰得漂漂亮亮的那种藤编的果篮。我来来回回仔细地看，百思不得其解：它们的泥巴是打哪儿来的呢？现在城市水泥好找，泥巴可未必呀！难不成它们还会和泥？想到燕子可能会用细细的小腿儿加尖尖的喙叨来水和土，像我们乡间的小顽童那样和尿尿泥，我就忍不住自个儿乐起来。

似乎没过几天，小燕子出生了，一下子就是两个，我只见燕子妈妈迅疾地飞回来，扒在窝边，两个小东西叽叽叫着伸嘴来迎接。脑袋黑黑的小小的，嘴巴却那么大！阔而长，鹅黄色镶边儿。再过几天，又多了一只，齐齐挤在窝边性急地吵闹。燕子妈妈来回更加频繁了，我想她会不会跟我一样眼里看到的首先是一张张嘴呢？

很同情燕子妈妈的辛劳，可我眼拙，看不出大燕子是不是夫妇俩。我先生很肯定地说：没错！燕子爸爸长得有区别，我认识的。我怀疑，但很愿意相信。后来事实证明他是对的。我是说后来。

想给燕子们照张相。我拿了卡片机，守在走廊侧面，燕子妈妈飞来哺食时，我抓紧时间抢拍，可是燕子妈妈动作很快，迅速转身飞走了。我看看画面不甚满意，继续守候。没过多久燕子妈妈又飞来了，这次她没有立即喂食，而是扭头看我站立的方向，发现我还在，毫不犹豫转身就走。我明白了，讪讪地退后。远远地看那个妈妈在外围盘旋几圈终于回家了。对不起啦猴急的小燕仔们，幸而我没有使用长镜头，否则那样的长枪短炮大概会毁掉我们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友谊吧？

燕子们长得很快，三个小仔仔趴在窝边看我时，除了依然醒目的黄色唇线外，它们胖大起来的身躯几乎已经让我分辨不出老小了，好在小东西们是我看着长大的，毫不怕生，这点让我感到亲切而熟悉。

就在我日益替它们担心那个小小的蜗居不够居住时，我发现它们跟我家一样，孩子越大窝巢却越来越空了。它们去哪儿了呢？我先生说：笨，它们练飞去啦！哦哦，跟我的孩子们一样哦！

昨天回家晚了，丈夫不顾我要洗嗽休息非拉着我去看燕子，惊讶地发现：燕子父母，居然蹲守在另一侧的走廊下歇着了。这是门廊上方的一块长方形标牌，夜间莹绿的灯光打出四个字：安全出口。燕子夫妇一左一右相对而卧在这窄窄的标牌上，脑袋低垂着似乎已经睡了，见我们来又倏忽抬头，但并未惊慌失措。我突然好心疼，拉着丈夫就走。我不想打扰它们了，我不知道它们心里作何想。它们的孩子知不知道它们去了哪里？它们会在这里暂住多久？

月光透过窗隙薄匀的洒满房间，孩子在身边睡得香甜。安静下来的我满脑子疑问：燕子们为什么不再筑一个巢呢？小燕要多久才可以独立捕食？是不是翅膀硬了后就会离开家另立窝巢？是自己搭窝呢还是父母兄弟相帮？······

丈夫轻拍着我笑我傻，他说哪儿那么容易说筑就筑一个新巢呢？跟人一样，它们会等到小燕长大找到另一半时，才会另立门户。哦！理解，还真是跟人一样一样的哈！繁殖的本能产生动力，生儿育女不辞辛苦，待到儿女长大一个个离窝，老燕夫妇才会独自拥有自己的房屋吧？只是，秋天来了，它们又要迁徙了，明年回来，旧巢是否还在？老燕的寿命有多久？是否一年年仍跟自己的儿女在一起？······

我一定是多虑了，虽然盛世，我仍然有其他更多的心要操，我只能用一点点的好奇心把眼光投注到其他物种身上，大部分时间我还得为生活奔波，为高堂和稚子和我自己忙碌着。我，也不过是人世间一只辛劳的燕雀儿。既有着小小麻雀的自足自乐，也不乏燕子的迁徙之心，来来回回庸庸碌碌地完成生命的轮回。好在生逢盛世，容许一只燕雀这样平凡而简单的活着。至于鸿鹄之志，就让鸿鹄去完成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