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关中六月六趣俗

  民谣曰：“六月六，日头红；粮丰收，人无病；晒了衣服不生虫。”又有俗谚曰：“六月六，晒丝绸。”农历六月初六，古称天贶节，关中民间称“晒夏”节。著名作家老舍描写这天阳光时说：黄狗在檐下吐着红舌头，阳光太强了，我们朝外看时不得不眯着眼，但这泼辣的、直抒胸臆的阳光，正合主妇的心思，抓紧了这一年中难得的“正午阳光”——晒夏。于是，洗浴和晒物，成了农历六月初六的主打风俗，民间称为“洗晒节”。因这时天气已非常闷热，又正值雨季，气候湿，万物极易霉腐损坏。所以在这一天从皇宫到民间，从城镇到农家小院都有很多洗浴和晒物的习俗。妇女在这一天多洗头沐发，据说这一天洗了发，可使头发不腻不垢。而且，这一天要洗浴的不仅有人，还有宠物。相传这一天，晒衣衣不蛀，晒书书不虫，家畜洗澡不生虱子，所以这天把猫、狗也赶到河里去洗澡，以防蛀夏；民间也称这日为猫狗生日。

  关中农村的晒夏则别有一番风景，趁着大太阳，每家选择一块公用的空地或在自家的大院里，你牵一根绳，我搁一张榻，各家各户的衣物都排列于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就像开展览会一般。把自家的家底都展示了出来，不经意间便引发了邻居之间的评比——家底厚实的，尽把皮货、毛料、丝绸之类衣物晾挂或摊放在显眼的地方；家底寒碜的，则把光鲜些的衣物铺展在显眼的地方，而那些有辱身价的衣物则摆放在角落里，或者干脆就不拿出来晒夏了。

  记得在三四十年前的乡村，晒夏这天，女人们吆喝着男人在自家院落里拴好晒衣绳后，她们站在火辣辣的阳光下，衣袖高挽，先捡几块瓦砾垫实凳脚，然后弯腰曲背从屋里搬出盛放衣服的箱子，箱子里放着自己出嫁时娘家的陪嫁物和平时省吃俭用为家人置下的“高档”衣料。女人们站在凳子上把那光彩夺目的被面、绣花枕套、缎子棉袄、的确良衬衫、印花床单……一件件搭上晒衣绳，这五彩斑斓的衣料勾起了她们对出嫁时震耳欲聋的爆竹声、满天飞舞的喜花礼炮和身前身后无数艳羡目光的美好回想……看守衣物者多半是闲着无事的女人，如果这一家晒的衣物特多，又有扎眼的皮货毛料，那么这一家的主妇必定会经常出现在晒夏的现场，表面上是看守自家的衣物，骨子里则是察看他人、尤其是别家主妇对自家衣物羡慕的眼神，最好还能听到现场的点评，诸如:“张家嫂子，你们家的衣物真挺阔啊。”“喔唷，皮货毛货不少啊!”之类。就这么两句恭维，足以让这家主妇甜蜜上老半天。

  在民间，晒夏不单单是女人的事，读书人晾晒书籍、僧人晾晒经卷，农人晾晒籽种、老年人则翻晒自己的寿衣寿帽。据说这天晒过的衣物、书籍不生虫，也不怕潮湿、腐烂、霉变。在晒夏的现场，经常会有老人的身影，那是因为晒夏之日也是“晒寿”之时。所谓的“晒寿”，就是老人们把自己的寿衣也拿出来晒一晒。这是必不可少的程序。寿衣都是预先做好了的，不用忌讳，只要小辈们上心，都会提前给自家上了年纪的长辈缝制好寿衣。依照习俗，有了寿衣的老人反而长寿，活得充实、活得幸福。因为早就缝制好了，久贮箱底难免受潮、发霉，于是晒夏时也要拿出来晒上一晒，老人们美其名为“晒寿”。“年年都晒寿，越晒越长寿。”而这时，左邻右舍的老人们免不了也要评比评比，比比谁的寿衣料子高档、颜色好看、做工考究，也就显示出谁家的小辈孝顺、谁家的老人有福气。光看表面的不够，还要抖开来审视，末了，干脆就穿到了身上，像时装模特儿一般，在巷子里走一走。

  这天中午，家家院落五颜六色，犹如服装展览，孩子们在衣物间追逐嬉戏，他们一边玩耍一边唱道，“天上日头光光，百虫晒得惶惶；天上日头圆又圆，地上百虫晒死完；日头爷，红又红，晒得百虫咯嘣嘣。”有的地方还取灶灰覆裘毳，诸虫畏之。

  所有晾晒的衣物都必须赶在太阳落山前撤回，重新又装箱收藏，在乡民眼里，夏天也许就这样过去了，但在他们心里却升腾着对来年晒夏的企盼。

  不光是普通人这日晒夏，如果六月六恰逢晴天，过去，皇宫也要把全部銮驾陈列出来曝晒，皇史、宫内的档案、实录、御制文集等，也要摆在庭院中通风晾晒。而各地的大大小小的寺庙道观也要在这一天举行“晾经会”，把所存的经书统统摆出来晾晒，以防经书潮湿、虫蛀鼠咬。为什么要在农历六月六这天晒经呢？传说唐僧历尽八十一难，终于从西天取来《佛经》。在回国途中，经大海时佛经不幸坠入海中，为水所湿。皇天感其艰辛，便在六月六这天赐以炎晴天气，将被水所湿的《佛经》全部晒干，于是这天被定为“天贶节”（意为天赐节）。另外，民间的轿铺、估衣铺、皮货铺、旧书铺、字画店、药店以及林林总总的各类商店，也都要晾晒各种商品。因为店伙计们忙碌一天，十分劳累，掌柜的会给他们预备一顿丰盛的酒饭，谓之“犒劳”。

  农历六月初六，也是关中农村很看重的一个节。按节气，此时已近大暑，入初伏。民谣唱道：“知了叫，河水响，你看庄稼长不长。”此时节气温高，光照足，雨水充沛，秋庄稼长势正旺；而春茬谷子、黍子等作物也已开始抽穗，于是就有了辈辈相传的习俗：“六月六，看谷秀（抽穗），揭开包子一包肉。”意思是六月六这天晌午，家家户户都要吃一顿肉块儿的大包子，以祈望秋收前风调雨顺，秋收时五谷丰登。也用来指农民在夏天观察庄稼的长势，以卜丰歉。

  六月六前后正值农闲时节，各种民俗活动渐次活跃。此时节，关中农村的主要民俗有三：一是尝新，即新女婿把新打下来的麦子送给岳父母尝新鲜，而岳父母则要盛情款待来送新麦子的新女婿；二是要宴请已经订亲的媳妇、女婿，宴请这天，媳妇（女婿）被视为上宾；三是“送六月六”，即新媳妇六月六要给婆家送礼物。送礼日子一般选在六月初二或六月初四，礼物多为面食，如大锅盔馍和描红涂绿的面塑等。旧时有送婆婆一双鞋和蒲团（俗称蒲垫子、草坯子）的习俗，现已不多见。婆媳关系是家庭和睦的关键，所以乡间自古即有民谣：“新媳妇不送六月六，烂掉婆婆脖后一块肉。”意思是，六月六这天，新媳妇若不给婆家送礼，就会婆媳不和。  （本文插图赵国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