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母亲的辩证法

舍得是一个平常的字眼，但要理解并要做到却不容易。舍得需要勇气，需要爱心，需要境界。小时候，我们对母亲“舍得”的做法很不理解，常常现出无奈和埋怨的情绪来。因为那时家境很穷，常常是吃了上顿没下顿，恨不得一个馒头掰成几块分着吃，整天在饥饿线上挣扎。哪有能力照顾别人？但母亲却是一个少有的“舍得”的女人。

母亲出生于民国初年，是个没文化的农村女人，但却聪明能干，不仅手巧，能描会绣，也做得一手好饭菜，旧社会父亲在城里经商，平时与商界的朋友迎来送往，招待应酬较多，所以母亲便练就了一手过硬地厨艺本领。无论中餐西餐，她都能得心应手地应付。凡是来家做客的人，吃了母亲的饭菜，无论色型、味道都是赞不绝口。听了客人们的溢美之辞后，母亲心里便格外地舒坦，巴不得客人下次再来。所以每次家里只要来客，她都拿出自己最得意、最拿手的厨艺招待客人。但那毕竟是在那个特定的生活环境和经济相对宽裕的状况下。而到了农业合作化、公社化，特别是到了自然灾害严重困难时期，全家人吃都吃不饱，母亲高明的饭菜手艺便真的“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在无奈的情况下，母亲便使出她另一种“粗粮细做”的本领了。那时虽然粮食极度紧张，但母亲仍能变着法儿用各种粗粮和野菜把饭菜做得美味可口。在这种艰难情况下，我们往往发现，无论是家里来了远客，或是来了邻居，无论是大人或小孩，她都会慷慨地把这些拿手的“美味”让给他们吃。有时宁肯让我们饿着肚子，也要让客人吃饱吃好。有一次，门口来了一位领着孩子讨吃的乞丐，她看到那面色蜡黄的孩子又冻又饿，竟把给小弟弟留下的仅有的一个白馍，塞到那小女孩的手里。还给找了几件我们已经穿不上的旧衣服。事后我们都埋怨母亲：“日子都到了这份上，还舍得照顾别人！”。母亲却说：“天下父母一般心，谁不疼爱自己的儿女，人是到了没办法的地步，才出来要饭，舍一个馍，积一份福。以后说不定咱家到了这一步，求到人家门前，人家也会舍的!”。我们只好嘟噜着嘴不言语了。还有一次，我从西安回家探亲，带回一封德懋恭的点心，刚刚解开，便来了两个邻居，母亲便热情大方地把点心拿出来让给来人吃，我们脸上都露出不悦的神色，客人吃完一个后，连夸：“这点心味道不错”。但她仍催着让客人继续吃，小弟弟一看，点心快被别人吃完了，便转身跑进房里哭起来了。我看不过，背过客人对母亲说：“这点心是我托人费了很大的劲儿才凭票买到的，是专给您和小弟弟买的，你咋能？唉！”母亲说：“娃呀！妈不瓜！，你不知道，这些人都是给咱家帮过大忙的人！虽然只是几个点心，换来的却是人的情分，咱家没劳力，你又不在家，咱家有好多事都是靠人家呀！”母亲的一番解释，让我更不好再说什么了。由于母亲不止一次地接济别人，并舍得把我们孝敬她的东西，慷慨地分送给邻居的孩子和老人。从内心便对母亲产生了不满情绪。总觉得母亲做得太过分。

后来，我们在社会上看得多了，无形中慢慢发现，由于母亲的宽容、慷慨与大方，善于调理好邻里之间的关系，便在村民心目中留下了极好的口碑，所以无论是家里打墙、修房、盘炕、春种、秋收……等劳力上遇到困难，或者一时钱粮上遇到不便，只要母亲一动口，邻居们没有不来帮忙或慷慨解囊的。加上母亲对借的钱粮能坚持按时归还，并且低借高还而信誉极高。所以，在那最困难的时期，尽管家家日子都不好过，但由于母亲极好的人缘关系而让我们家应付如裕地度过了一个个难关。作为一个不识字没文化的农村女人，她也许不很懂得“舍”与“得”的更深刻的道理和辩证关系，但她却很懂得以心暖心，以心换心这个最朴素的人生哲理。她用自己的无私与慷慨，换得了众人的信任和帮助。

如今，母亲离开这个世界已经20多年了，每当我回到家乡的时候，村民们总要时不时地在我面前提起母亲生前的为人处事和宽厚仁慈的高尚品德。而我们儿女们也从这些对母亲真诚的品评中，醒悟到过去对母亲过分施舍于别人而产生的偏见。并在自己的工作生活中，不断校正着自己的人生坐标。

有人说：“舍得是一种境界，是一种修养。并且境界和文化紧密相连，文化越高，境界也就越高。”我看，也不尽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