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一件如烟的往事--吴起记事
这是我所经历的一个真实故事,虽然年代已经久远,但却时刻撞击着我的心灵。让我久久难以平静。
那是40年前的事了。我随延安地区医院的医疗队到吴起镇铁边城公社巡回
医疗。这里距吴起县90华里,山大沟深,交通不便,沟壑纵横,人烟稀少。那时正是我国自然灾害最严重,人民生活最困难的时期。我们医疗队的主要任务是对“四病”(浮肿病、小儿营养不良、妇女子宫脱垂、闭经)的调查与防治。因为那时粮食极度缺乏,全国,特别是农村患这四种病的人相当普遍,死亡率也相当高。
一天,当我们从铁边城公社翻山越岭步行数十里,来到最偏僻的张湾子大队的时候,已是精疲力尽了。在村队长的安排下,暂时休息在大队办公室。说是办公室,其实就是一口窄而又小的年久失修的土窑洞。然后就忙着去村里给我们派饭。陕北的春天,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又逢困难时期,队长跑了好多家,都没有派下饭。并不是群众舍不得管饭,而是实在管不起啊!家家都是吃了上顿找下顿!无奈,队长只好把我们领到他家窑洞里,吃了一顿黄米干饭就酸菜。一听说延安的医生来了,村里的老人、婆姨、娃娃们都围到窑门口,像看新娘子似的,又稀罕又惊奇。我们看见人群中无论是老人、孩子、妇女个个衣着破旧,面色灰黄,瘦弱不堪。尤其是孩子们,个个头大脖子细,一对深陷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们。还不到大热天,孩子们基本都光着屁股,多数连鞋也不穿,光着脚板在崖上崖下跑来跑去。有的身上还一丝不挂。那肋骨一根一根地突现出来。明显的营养不良,典型的佝偻病。也许在这偏僻的小山沟里,从来没见过这些大城里来的医生。太阳快落山了,他们还围在窑前不愿离开,后来在队长的起发下,才陆续各自散开。
第二天,我们开始入户调查,中午回来在窑洞休息,护士小张随手拿出几个从延安家里带来的苹果,递到我和小潘手里。由于又饿又渴,我顾不得削皮就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正在这时,有一帮小孩子围在了窑门口,小眼睛一眼不眨地盯着我们手里的苹果。小张和小潘把削掉的苹果皮丢在脚下的簸箕里,放在了窑洞外面。我们正在吃着,忽然听见窑门外有小孩打架的哭声,我忙跑出去看,只见一大一小两个孩子为争抢簸箕里的苹果皮而打起架来。两个小家伙一个拽着一个头发,一个扯着一个衣服,边哭边打。我忙上前去拉架,才知道是为了争抢那一把苹果皮。小的被大的打破了头,脸上流着血,双方还不松手。正在这时,从坡下跑上来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她蓬头乱发,衣衫褴褛,脚下穿着一双露出脚指头的鞋子,哭着上前护住那个小男孩,搂住他边哭边说:“你咋这么没志气!你这么小,斗得过人家嘛?”看得出,她分明是那小男孩的姐姐。这时我才注意到,这是一个长像十分秀气的小姑娘,柳叶眉,瓜子脸,一对花眼,很有神韵,脸上虽然显得蜡黄而又憔悴,但却依然掩盖不了少女特有的风韵。队长向我说:“她家很穷,他爸爸那年在山上砍柴时滚到沟里,没了。娘患了类风湿病,关节肿得厉害。常年在家瘫着。全家生活就靠这小姑娘一人撑着,每天就靠寻点野菜过生活。”队长接着说:“不怕你们医生笑话,这里的孩子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苹果是啥样呢!唉!难怪呀!”听得出他说话的声音有点哽咽。
队长的一番话让我顿时眼圈湿润了,急忙把手里剩的半个苹果递在那小男孩手里。这时,小张和小潘也吃不下手中的苹果了,她俩把剩下的苹果用小刀切成若干小块,分给了周围的孩子们,擦着眼泪转身跑进了窑洞。
我怔怔地站在那小姑娘面前,问她叫什么名子,上学了吗?姑娘一边擦着眼泪一边说:“叫翠翠,这年月,吃也吃不上,还上甚学?”是的,我后悔自己这种笨拙而又愚蠢的明知故问。随后,便跟小姑娘一起来到她家。这哪里像个家呀!一孔破败的被烟熏得黑洞洞的土窑洞,窄小的土炕上躺着一位头发散乱,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这一定是孩子的母亲,见我进来,她用破袖子擦着炕栏上的灰土,示意让我坐下。我揭开铁锅,锅里是冒着热气的野菜拌玉米糊,锅台上放着几个红薯和晒干了的玉米棒子,门后的瓦罐里空空的,墙壁上贴着一张落满灰尘的毛主席像,门外堆放着一捆山柴,一条瘦黑狗亲热地向我摇着尾巴。这就是翠翠家的全部家当。这情景让我陷入长久的沉默。我这个每月只有30几元工资的小干部能为这可怜的家做些什么实质性的帮助呢?我在内心深深地愧疚着。翠翠的母亲虽然瘫着,但头脑还清楚,她苦笑着对我说:“你是公家人,见过大世面的,我翠翠这娃娃长得还不赖,也算个俊女子,就是小了点,你能不能在外面给娃寻个好人家,救人一命就是活菩萨呀!”她眼里闪着泪光,声音哽咽着。犹如一声闷雷猛击在我的脑屏上。我真没想到这位残疾的寡母竟然会向我说出这样的话来。她说出这样的话该要鼓起多大的勇气啊! 我无法回答这位母亲的话。至今也回忆不起我是怀着怎样复杂的心情离开翠翠家的。
三天后,调查结束了。我们就离开了张湾子大队,回到铁边城公社医院了。此后再也没有见到过翠翠。多少年来,我辗转从延安调到三原,后又调到西安,一晃就是四十多年。无论走到哪里,一想起这件心酸的往事,就抑制不住如泉的泪水。翠翠的家现在怎么样了?她那重病的母亲还在人世吗?她那可怜的为争一把苹果皮而被打伤头的弟弟,一定长成英俊壮实的大小伙了吧?翠翠姑娘是否已为人妻了?我算了算,如果她还在人世,也该是50多岁了吧?也一定儿孙满堂了?这一切,我真无法推断。但有一点是坚信的,几十年来,随着陕北的沧桑巨变,吴起地方经济的神奇大逆转,人民生活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翠翠的家乡——张湾子,还能是以前的那个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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