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李霁宇:鹤坪的画
鹤坪本是陕西的名作家,却画起画来。而且一不作、二不休地扛着行李在北京进修“岩彩画高研班”。他对美术的敬畏,远远超过了其他涉足书坛画坛的中国作家。仅此一举,我们就没有理由不关注鹤坪的美术活动。
鹤坪的小说,西安味极浓,正如贾平凹所言:鹤坪是西安文学的扛旗人。鹤坪的文字仿如在羊肉泡馍里泡过,滋味饱满;鹤坪的画,也如此,别具一格,也是浓厚的陕西味儿,过目难忘。
他不画花鸟不画山水,全是人物画,尽画些陕北的老乡。——陕北老乡是那个样儿吗?不是。比如我挑剔他的人物画,形体肯定不准,线条乱来,着色乱涂,干脆就一句话,要不得,不入流。正如他说我的字不入流一样,没章法。可是他自信满满,大师一样对自己的涂抹依然自鸣得意,并且还一张一张地不断地画,并且敢于画很大的画:三尺到四尺,进而六尺、丈二!
都是那种画法、那种风格:变形,写意,变形变到无形,写意写到无意。于是,粗、俗、糙、野、丑全被他推到极端。看多了,慢慢读出点意味来。觉得非如此不能画尽老乡们的真面目——尽管按传统思维,老乡们怎么会是那个样儿呢?
传统的画法绝对不是那样,也不能认可这种画法。可他偏就那样画了,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表达一种情绪,一种内在的精神,一种生于斯长于斯刻骨铭心的记忆。一如他的文字,方言、土话、俚语,不如此不能写活西安这个古而又古的废都。我到西安去,发现西安有有些画家都是在画这一类这一风格的画。是不是画陕西特别适用这种风格呢?我所在的云南,这种写意变形画的风格大异其趣,迥然不同。而传统的写实画风,如按刘文西那种画法,是不是反而缺少一种独特的效果呢?有时觉得,传统的写实画风也有它自身的某些缺憾,实多必然虚少,想像的发挥必有局限;同理,鹤坪这种画法,同样有它的缺失。人生总是不能尽善尽美罢,何况画画?不过,陕西画家有种犷率、硬朗,黑、重、怪、野的底气,确也一脉相承,只是在物象上显出不同表相罢了。
再回到鹤坪的画。
他画的人物,面目奇形怪状,形体是不合比例的,衣物线条是随意的,背景多有模糊不清的东西,如乱麻,如涂鸦,色彩不是斑斓而是单调简陋,点染几笔。但背景多是辅助主体,也许是构图所需,似或是暗有所指。用笔粗暴,有时又游丝绕指。不像是画出却像是在写什么天书。它让你惊诧莫名,给你一种冲击力和第一印象。这种效果让人一时不知如何去解读。有一次在昆明,昆明著名画家陈崇平看了他的画,喃喃而语:他的画倒是入了门了。对我的传统写实的画却不置一词。我以为,其中涉及到对绘画的观念。究竟何为绘画?如何评价认定?从什么角度去品评?好坏的标准是什么?尽管当下书画界对书画的价位总是以名望去定价的,但内行画家内心是有自己的感受标准的。
中国画的论定,早有各种说法和论定,什么“心思造化”、“格高思逸”、“用笔达意”,争了半天,其实就是形神之争。形神兼备当然好,然而古往今来有几人达到了呢?写意一直贯穿于文人画中,所以苏东坡提出了“意胜于形”的美学观,将“意”提到第一位。形是形而下的,偏重于技术层面,而意是精神的,形而上的东西。一到形而上,标准就模糊了,你意、他意与我意,谁能说清?只能各有各意,各美其美了。
意在笔先,画尽意在,鹤坪在写书之余,将他的余墨挥洒涂抹在宣纸上,是不是另一种续写呢?这有些像贾平凹,平凹的画就是一个意趣,似乎用画笔更能渲染文字不能表达的东西。他们重视的并不是对物象的描绘性因素,而是其它。
鹤坪的人物,多是不美的。形变成那样,能美吗?美人也给他变得丑陋不堪。这是我们传统审美习惯所致。如今是满世界的美女帅哥,审美疲劳后,你不得不从他的画中去审丑,直到你看出它背后的意思来。这种意思就是一种美。这种美是形而上的,精气神的,无以言传的。这种读画之法,可能并不为囿于习惯思维的多数人接受。也算是正常的罢?你可以认为他这样画,是在藏拙,藏错,藏短;但换个角度,于观者来讲,却可忽略作者的背景读出它非艺术技能之外的东西呢。
所以评他的画很难。用技巧去评,失之谱系;用传统去评,失之公允;用专业去评,失之语境。
当下的画坛其实与文学一样,花样翻新、标新立异,都美其名曰创新。我一直认为这是我们达不到前人登峰造极高度的遁词和借口。然而我也有些自省,艺术总要前行罢?我年轻时爱美术,当初学画连环画,见惯了华三川的“白毛女”,突见贺友直的“山乡巨变”,惊异于后者那种人物的变形(那是上世纪60年代初第一次见到变形的人物画,尽管变得并不多,也很鲜见了)。再后来,看到西方的美术,诸如毕加索的变形画,康定斯基的抽象画,才明白那些变形已成无形了,有的干脆是几个色块了。那时我同昆明画家裴文琨交住甚多,对那些色块他就非常欣赏,我却看不懂。有一次在西安鹤坪那里翻看一本画册,其中有一组画很像是初学者的画,用笔粗陋,形体失调,山川如儿童画。我说,最差的就是这个人的画了。周遭友人惊呼:哈哈,这可是全国拿金奖的作品!我一时错愕失色进而失语。我还能说什么呢?
可见我们当下处在一条充满悖论的N岔路口,四顾茫然不知所措。
那么,鹤坪的画,算不算出格或者异类,或者是终成正果之途呢?我不敢置评。
(本文作者系云南作协主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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