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鹤场
终南山上有个比丘尼,圆寂前多次说,我将心留给众生,留给鹤场法华寺。果真如她所言,事后身上留下舍利花二百朵,形状各异,五彩斑斓。这个比丘尼就是圆照法师。
二十多年前,我曾有缘拜访过圆照。那时她就住在鹤场,后来我有一幅画也叫鹤场。好多人看了画问鹤场是什么意思,我说是个地名,他们摇头,不理解。再后来有人问,我说是放仙鹤的地方,噢……噢……好像是明白了,谁知道呢。但画境着实是依鹤场而起的:鹤场的那日,有山风吹过,黄昏的草丛里露出鲜艳的桃子。
那时候,上山是从祥峪口进的,要穿过一片好大好长的兵工厂和职工生活区。上山的路很难走,累了坐路旁歇一歇,我在河边洗过脸,在雪地里见野狐飞跑,春天走秋天也走。唯有一段山路卧满了石头,每次走近它,我都担心那奇怪的大的石头会忽地站起来说话,它们是在等雨还是在等雪,或者是在等某一个人。我觉得石头比人专一,我亲眼看到有一股风卷着干蒿草神魂颠倒绕着石头滩转圈圈,不时地发出口哨一样的声响。
我们每要上山,圆照法师都会有预感。她给身边人说,明天要来客人,送面来啦。等到了往鹤场拐的山梁处,庙上帮忙的人会远远地迎上来接你。进了房子,圆照法师盘腿坐在炕上,声音清晰:“你们来啦,好。”我们行叩拜礼,她说:“好,好,阿弥陀佛。”吃饭时,我会被叫到身边挨着法师坐,我不会盘腿,就跪在炕桌旁。炕桌非常小,能围三两人,放两三小碟菜,其中有臭豆腐,这是她最爱吃的。
我在鹤场住过一夜,早晨醒来庙里的大居士说,晚上他打呼噜怕我没有睡好,我说没关系。山上的生活清苦又节俭,饭菜也很清淡。修法的人不在乎吃什么,以乐是香甜,心苦吃什么才是苦。在庙里没有人会剩饭,但大家都希望圆照法师碗里能有剩饭,吃一口,不仅能承接口福,还可以消灾免难,添福添寿。
记得从前有一位藏地活佛,他有一钵,吃饭喝水都用它,而且从来也不洗。有缘的人来了,他都会用钵招呼客人喝水,客人喝了他就笑,客人没喝,他就说:“就你的嘴比我的干净。”
今年五一后第二个周末,我们再次上观音山拜访鹤场。沿沣峪口进去从一个叫九龙潭的风景区往上爬,这是近几年,我三度从此处去往鹤场。从九龙潭上山是鹤场的前面,祥峪口上是后山。上山三个多小时,有摄影家朋友一同前往,拍照的间隙权且当做是休息,我被拍成近景也被拍成远景。我们爬过三潭、五潭,快要到达九潭的高处,右手边一块林子里,盛开着满地的白色野花,这种色彩我在印象派画家的作品里感受过,是从人物的衣裙上。而眼前的这种丰色,如同是在月亮地上,白花花地直浸人的心骨。如果纯用白色来画是画不出来那种感觉的,想必是圆照法师做法时亲手撒的。花里的反光极强,快要把人照妖了。也许是有花神在守护着,没人再敢往深处走了,尽管之前有人先一步来过,也就到此驻足。
拜过圆照法师舍利塔,准备离开,我听到一个声音,像是自己在说话。回头一看,是朋友在回放刚拍的一节影像。我笑着说自己的声音好难听,再有拍的我的后脑勺,怎么看都像是某个动物的脸。这么想来,人还得经常打理,要不然时间一久也会自己不认识自己了。
我听老人们讲,人在四十岁以前跟着父母长,一言一行,一笔一画。到了四十岁以后,就自己长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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