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鸿：问鱼

水素有美誉，上善若水，柔情似水，便是水之颂。不过水中缺了游物，若天空失鸟一样，河水将显空虚，湖水将显沉闷，海水将显恐怖。水中游物，我最常见和最乐见的当然是鱼。实际上很多人都对鱼有感悟。老子反向思维，认为治理大国应该像厨师烹饪小鲜，小鲜便是鱼。庄子相信从容而游是鱼之乐，惠子曰：“子非鱼，安知鱼之乐？”庄子曰：“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孔子对鱼似乎具特别之爱，甚至以鲤命子名，但孟子却舍鱼而取熊掌，所以孔子是大圣，孟子是亚圣，真是理所当然。

鱼在古人那里一向是贵重的。梁元帝诗曰：“轼锦车而前鹜，驱鱼轩而继踪。”鱼轩者，鱼皮作饰并为贵妇所专乘之交通工具也。唐高祖父名李虎，唐高祖执政，遂废传统的虎符而启鱼符，是避父名之讳。改虎皮为鱼皮炮制皇帝授予臣属的信物，应该是鱼的光荣，不知道鱼以为否？鱼在古人那里还有别的用途，似乎是负面的，不过这也由不了鱼，因为鱼有服务于人的义务。光是吴国的公子，光想当吴王，便派遣刺客专诸完成谋杀吴王僚的任务，其办法是把匕首藏在鱼腹，以献鱼为借口杀之，竟成了。据司马迁调查，在专诸杀吴王那天，恰恰有慧星袭日，显然是很紧张的。陈胜起义，心有所忧，怕人不跟从他，便在帛上用朱砂书陈胜王藏于鱼腹，之后把鱼偷偷放进网中以使民兵买到这条鱼，并发现其帛，从而让人相信陈胜为王属于天意，真是绞尽了脑汁。

我以为约拿在鲸腹的故事最具寓意，也最为生动。是这样的，神吩咐约拿到尼尼微去向那里的住民宣示其厄运将降临，约拿怕不安全，便悄然乘船走向别处。神十分愤怒，遂使海水翻卷，几近覆船。船上的人无不吓得要死，惟约拿在甲板上酣睡。一查是约拿惹的祸，便把约拿扔进海中，以使海水平静下来。然而约拿并没有完，因为包括鲸在内的所有鱼及游物，都是神的作品，神让一条鲸把约拿吞下，鲸当然是巨鲸，于是约拿就在鲸腹呆了三天三夜。他反复祷告，感谢神不使他亡，并发誓忠于神，答应到尼尼微去宣示神意，于是巨鲸就把他吐到海滩上让他走。 

我的鱼不知道怎样了？我在小的时候好动，瞎折腾，有一天，我提着竹笼，一个人走出少陵原，到韦曲去。那里是川道，有小溪，小溪里有鱼，我把竹笼置于小溪中，用绳子拉着逆水而行，一趟一趟，竟捞了几尾鱼。我把鱼装在一个罐头瓶，顶着太阳捧回家。我以为井水是养鱼的绝妙之所，遂拉开井盖，把罐头瓶里的鱼全倒进井里。开始几天，我还爬在井口看我的鱼，并注意它们是否会出现在母亲绞水的桶里，以后便忘了，玩别的了。我的叔叔那时候还在，有一次，他的桶里穿梭着一条虾似的微小之鱼，立即惊诧起来。叔叔是医生，非常讲究卫生，我怕他嫌我置鱼于井里会弄脏井水，遂不敢声张。当年我十岁左右，今年我逾不惑，几十年过去了，我的鱼啊，不知道你们过得如何？不知道你们是否由于我而受了委曲？你们的心情好吗？你们已经儿孙成群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