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蒹葭,蒹葭
常听有人读“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觉得很美,一种很纯、很静、很叫人不忍离去的美。十分想知道这些美丽的诗句从那里来的,后面还有没有更美的。于是,找原文来读。
《蒹葭》,出自《诗经—风—秦风》,常常有不同版本略有出入,清末民初著名学者吴闿生的《诗义会通》的诗句应当是最准确的:
遡洄从之,道阻且长。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蒹葭淒淒,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
遡洄从之,道阻且跻。遡游从之,宛在水中坻。
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
遡洄从之,道阻且右。遡洄从之,宛在水中沚。
蒹葭是什么,这首秦风把个蒹葭写的如诗如水,如梦如幻。伊人,水一方,水中央,水中坻,水之俟,水中址,不管是水边还是水中,都与水有关,因此所谓蒹葭应该与水有关,应该与水相依相生。有水的地方只要不是污水,自然应该很美,所以蒹葭也应该很美。想想,在一个水平如镜的地方,水草茂盛,水中沙洲点点,蒹葭苍苍,一个美人,站在水边凝思,微风把美人的衣裙轻轻拂起,美人的肌肤若隐若现。假若,你是一个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这种美,不叫你陶醉迷失才是怪事呢。或许,似乎是一幅古画,画上是王昭君在天苍苍、野茫茫的塞外水边思之巴山之中的秭归,脸上现出淡淡的优伤。这种哀伤幽怨的美,不钩你个灵魂出窍神不守舍才怪呢。
把蒹葭说给同仁,没有人懂,说给家乡父老,更得挨骂。但是,如果我给家乡父老说所谓蒹葭就是咱们河滩的荻子,也就是家乡人说的是羽子,就没有不知道的了。哦,啥个蒹葭蒹葭的,打箔子的羽子谁没见过。
家乡人把荻子叫羽子,我非常认同,因为到秋末初冬,荻子柔软的顶花像鸟的羽毛一样光滑,微风一起,亮白的略带藕色的荻花飘飞摇曳着柔美的色彩,更像小鸟的细毛。这种羽,这种毛,就是诗人的蒹葭。
蒹葭在各种文献中均解为芦苇,其实应为荻。芦苇和荻是两种比较相像的水生植物。荻为多年生草本植物,生在水边,叶子细长柔韧,秋天开紫花,到冬天花色转白色,花穗倒伏柔绵。芦苇生水边甚至水里,叶子宽短厚实,常被用来包粽子,亦开紫花,花穗圆状竖直干硬。家乡沿水而居,村子傍着著名的长安八水之谲水和镐水,在二条水之交汇处。在河水的两岸及其三角地带,是大片的河滩地。由于千百年来河滩地上的植物的生生灭灭,这些地非常肥沃,全部为黑色的沙土,生长又粗又硬的荻子。这种荻子,正是《诗经—风—秦风》诗歌里所吟唱的蒹葭。所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在有霜的初冬,能够呈现苍苍的,只有荻子,此时的芦苇因花穗为紫色,是呈现不了苍苍的。因此,只有荻花才符合“苍苍,为霜”的特点。
冬去春来,每年三四月间,河边大片的荻园发出新芽,而去岁割后的羽茬,经过风吹日晒雨雪浸淋的长长冬日,也变成了新芽的肥料。这些新芽长的很快,到夏收前,就有一人高了,细长的叶子把个羽园盖了个密密实实,有风从河岸吹过。常常,有人拿了镰刀去羽园里割荻子叶喂牛,因为这时候割了的叶子会很快重新长出来,并且更加茂密而深沉。
整个夏秋季羽园都是化不开的浓绿,只有风,才可以把它吹得绿波涌动,连天接地一浪高过一浪。浓绿深处,一种比麻雀稍大而相似的叫做“羽呱呱”的小鸟,把几根粗壮的羽子用草连在一起,一层层铺上草叶,做成一个柔软的吊窝,这是它们的“爱巢”。不多久,几颗指头蛋大的麻色有黑斑点的鸟蛋就落草在窝里。
顽皮的孩童在河水里玩得没意思了,就光溜溜地钻进羽园找鸟窝,尽管细长的荻叶边缘几乎看不见的微刺把他们身上划出一道道白印,但孩子们并不感到疼。鸟窝都在高高的羽子梢上,他们把羽子扳倒,随着羽子的倾斜,窝里的鸟蛋也滚了出来,掉到孩童头上的鸟蛋一下子就破了,蛋液顺着他们的脸和身子往下流。更晚的一些时候,孩童们这样扳倒后,时常会掉出几只没长毛的小鸟,红红的,软软的,胆小的孩童并不敢拿手去捡。没有摔死的小鸟,紧闭着眼睛叫个不停,非常无助而可怜。
当然,有时孩童们也会拾得一个二个没破的蛋,他们在沙滩上烧着一些树叶,把鸟蛋放在火里烧。一会儿,蛋壳裂了,掰开来胡乱地吃了,也是那个年代的难得的美味佳肴。
初冬,荻叶子渐渐枯黄,荻花渐渐变白,“蒹葭苍苍,白露为霜”说的就是这时候的荻园。这种景象十分容易叫人哀伤幽怨。一场西风劲吹,满园飒飒索索,金浪翻卷。荻花摇曳,香雪海弥漫,只是此雪并不十分寒冷,而会柔柔的产生迷离的诗韵。
寒霜几度,几片小雪飘落后,荻叶纷纷低垂,荻花也不知飞向了何方,荻子梢上,只留下黄黄的荻毛。趁着荻子杆儿还含着水分,割起来容易些,就要赶快收割。
过河收割对岸的荻子,河上并没有桥,需要下水过去。河的水边结了薄冰,前头的人先用镰刀把冰打掉,淌出一条水路,并在河两岸踩出小道,其他人才沿着小道和水路过河。
收割荻子是个艰苦的活路。
长势良好的荻子,根部有一两公分粗细,质地坚硬强韧,因此割荻子的镰刀是一种专用工具。在谲水、镐水两岸的村子,这种镰刀叫做钸镰,像一把弯头砍刀安了个长把,重量有四五斤,沉重而锋利。只有靠着这样的重量,加上非常有力割砍,坚硬的荻子才能割下。
当然,不是有力气能挥动镰刀就能个荻子的,这也得有技巧。割的时候,左手揽住一撮荻子,右手挥钸镰从荻子根部往上斜削,这样就容易地割下。
这是个极费力气的活儿。
荻子割下后,要用芦苇压软拧成的“腰子”捆成一搂粗的捆。待全部荻子收割完了,由人扛过河装车拉回分到一家一户,再由各家把这种带枯叶的荻子“通”干净后打成盖房子用的箔子,荻子的最终使命得到体现。
收割后的荻园光净平展,河谷显得宽阔而敞亮。因为寒冷,河水瘦瘦的叫人怜惜,幽怨的伊人也不知去了何方。不管是水之一方还是水之湄涘,只有了清清冷冷。那个吟唱的诗人,也不见了踪影。苍苍蒹葭,已做了农家房上箔子。如霜一样的荻花,也飘飞到天涯。唯有荻子收割后的茬子,依然倔强而锋利,有那不知厉害的孩童,常常被扎穿脚掌,凄惨的嚎叫和着夜归的寒鸦哇声一片。
......
几场北风,几场飞雪,春天回来了,沉眠的荻根苏醒过来,不几日就又绿葱葱一片,又开始重复那年复一年的蒹葭苍苍的优美姿态。同样,诗人来了,对着蒹葭吟唱去年的诗句;美人来了,又一次走入诗人的诗里......
......
《蒹葭》出自《诗经—风—秦风》,当然就是出自家乡谲水、镐水的岸边,所谓的蒹葭,就是家乡的荻子。
永远的蒹葭,永远的家乡荻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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