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莽毕塬 亲情如歌系列

风雪无声（七）

大跃进的歌声还在唱着，炼钢铁的炉火染红了秦岭脚下的所有庄稼，秋风吹醉了谲河滩的乡亲，人们早早就从土炕上爬起来，伸了伸夜战的懒腰，拖着疲惫的脚步，涌向上工铃敲响的地方——三官庙的槐树下。

扛着红旗推着木轮车子，向战斗的地方去了…….

那一年，三哥考上了想往的郭杜中学，时代又让他们唱着革命歌曲，坐着队里的大马车，去采集炼钢用的矿石，他和同学们去了新筑渭河采矿石，深秋的河水，冰冷地流过了三哥和同学们的脚面，将青春的那股热情淹没在无情的秋水中。

第二年，中国乡村刚从集体化食堂的影子中走过，灾荒年的困难时期就来到了，三哥每周要自己带干粮去住校，乡里人称；“背馍生”，尽管这样，那时的中学生，在乡下来说，也称得上知识分子，在乡党眼里如同古时侯的秀才一般，自古中国人尚读书，文化就悠久，穷汉家读不起书，只能在门楣上刻上；“耕读”的古训，以望改门换庭，尽管有此奢望，一般乡里人还是文脉浅，尽是粗头，能考上中学在我眼里，实在是羡幕的兴事，不然戏文里的秀才，举人，见了官都立而不跪呢？难怪俗语都说；书内有黄金呢？

堡子东头的老九叔，西街的郭千叔，都是旧社会念了大学堂的文化人，要说读书当官的话，他俩却都没做上官，而在乡下务农？这事常使我纳闷，也许是不要那五斗米折腰而挂印回乡吧？反正，村子里的文化事，都离不开他们；分家置地写契约，红白喜事当总管，打官司的诉状，乡党的书信，乡里的告示通知，十里八乡的请，乡里人如今还羡慕知识的伟大与奇妙呢！听老人说，旧社会东头老九叔去西京省城，在钟楼根下遇上了巡警，汽车嗄的一声停在九叔跟前，九叔吓了一跳，以为犯了事，正要走开时，叭的一声立正，一敬礼的军警叫到；“郭先生学生有礼了”九叔静神一看，想起这位，竞是当年最倒蛋的学生；上树摸雀，遭怪说谎，吓老师，打同学的逃生狗蛋啊，竟然也是马靴制服，人模狗样的出息，腰里还别着家伙呢！后来，这事一传十，十传百地在乡里传为美谈。堡子里的乡党直叹这读书书的重要呢！

家中出了中学生，在乡下实是高兴的喜事，但是，我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在那饥饿的年代，生活的难常，时时使人发愁，光顾了嘴上，谁还能开心得起来呢？三哥上学的地方是在离家五里以外的郭杜镇，每次背够一周的干馍，就着自制的咸菜，喝着学生灶上的面汤，算是一周的学校生活。生活的艰辛，难常，日子的起起落落，在每个农家和个人道路上延伸，在每个人身上磨难，过了立冬，礼拜天下午，哥带走了家中仅有的四张苞米面贴饼，这那能够他一周的伙食呢？午后，母亲借遍了半条街道，才借回一升杂粮面，和着一些干野菜和酸菜，凑合着蒸了十来个杂面包子，蒸到半下午出锅，她说；要自己送去学校，可是，农家妇女多会出过门呢？一辈子尽围着锅头转来着，等走到村北大庙时就迷了方向，一双小脚在雪地里直打转，就是转不到去郭杜的道上，没法子只好回家，十一岁的我自告奋勇地要去，妈不放心说；“你认得路吗？天气己不早了”？我说；“你甭管？我在张杜村上学，学校北面就是郭杜呀？”那时，父兄几个都在外边搞副业，家中就剩下我和母亲，要不送去？哥是要挨饿呢？再说，那包子没准还能尝一个呢，我接过母亲手里的笼子，顺着大庙向北走去了，走了很长一截路，回头看见母亲还在寒风中招手，远远地叮咛着；“路上当心早些回来？”

这时，我觉得我长大了，像大人一样。

漆渠岸上的羽围子，脱去了秋装，在那土黄色的干叶下露着细纤纤的美腿，婷婷玉立的在寒风中沙沙作响，这时，我已无半点欣赏美景的心思，单怕那嗦嗦声的背后隐藏着什幺？阴沉沉的天气，更增加了害怕的心情，我壮着胆子紧走在挂满白霜的小路上，一脚高一脚低，一步紧是一步的朝郭杜镇赶去，有几次，我抗不住那杂面包子香味的诱域，慢慢地掀开那过年时才用的羊肚子手巾的一角，看着那静静躺着的十几个包子，我却又不能够吃它呀！因为，这可是哥一周的伙食口粮呀！在那个饥饿的年月，又有谁闻了香香的包子，会说不饿呢？想起妈在寒风中那期待的目光和叮咛，我强忍着自己肚子里的馋虫，缩回了伸向笼子去的小手，

当我满头大汗的奔到学校后墙时，却死活找不到那学校的大门在哪儿，转了半天，心急火了的问一位卖豆腐的大叔，才说是顺着围墙，走过二道水渠，穿过杨树林就到了，来到校门口，我看了牌子，只认得“中学”二个字，其余咱这小学生还真没认出来呢？

传达室老头说，正在上课等下课再来吧？我想，等下课时，也许天就黑咧，妈在家担心不说，要是漆渠岸的羽围子中跑出个狼来，那……,越想越紧张，趁着老头眨眼工夫，不溜神，我顺着树丛背后溜进学校，但是，却忘记了是那个班级教室，一个一个的找吧太费事，不找吧难道真等天黑，心急，煎熬，火了，一齐涌上脑门，人常说；事到了召急处，就有个出奇处，正盘算着，铃响了，下课了，学生们三三两两走出教室，有三个女生见了我指指划划的叽咕，咱人小脸皮溥，见了女生就脸红，不好先问？其中一个扎辫子的女生，甚是热心，问；“你找谁呀？”我忙说了哥的名子，没想到就在这班级，哥从里面出来说；“你咋来了”，我激动得敝了半天哽咽着说；“妈不认识路，家里就剩我一个男的了”，女同学听了哗然笑了，那几个女生打趣的说开了；“这娃人小，口气不小呀”云云，弄得我很尬尴，恨不得马上走掉，哥去腾了笼子送我到校外；“天快黑了，你路上当心，早点回家”，哥叮咛着，说这话时哥的嗓子哽咽得让人听了难受，求学，生活，人生的路，咋这难常啊？

天气阴冷，飘起了粒粒雪花，远处的漆渠岸已经被雪给染白了，段家冢上传来了树枝嗖嗖的响声，我放下了棉布帽扇子，低着头顶着寒风，紧张，兴奋，害怕交织在一起，我想唱几句秦腔乱弹，来壮胆，但是，还没等唱出来，被一个土胡圪块绊了一个跟头，爬在草路上，半响没回过神来，心想；这谁驴日的把胡圪块放在路的中央？我居然象发现敌情的战士，所以我没哭，拍了身上的堂土，去捡那甩出老远的馍笼子，突然，我意外地发现，笼子的不远有两个圆圆的土黄色，天啊！这是谁扔下的两个。。。。。，急忙拾起来，一看，正是给哥送去的杂面包子呀，这一定是哥给我回留下的，我望着郭杜的方向，眼晴被泪水润湿了，不知是亲情的感动，还是饥饿的辛酸，我因为年级小，顾不了许多，三两口先吃了一个包子，真香啊？这是在那个年月留下永远的美味，这时，竟忘了漆渠岸边的冷风……

我直赞叹妈的手艺竞如此的好，把粗粮做得这幺美味可口，猛然，我停住了取第二个包子的小手，在寒风中，我看着还粘着草叶的包子，我想起了哥送我时的眼神，想起了寒风中的母亲，哥的默然关心，妈的爱心叮咛，这亲情的痴爱，使我心里暖暖的，甚至，还有那女同学的夸奖笑声，使我畅神感动，增强爱意，五里地的行程把关爱，亲情，操心全部包含在立冬的路途中。风儿吹醒了我的思絮，雪粒撒在脸上，想起妈还在家里等待中操心着呀？于是，我用手巾将另一个包子包好，揣在怀里，将空笼子背在脊背上，一路上简直像兔儿，小跑向家的方向奔去，竞没顾上唱那末唱的秦腔，“家住老陕秦岭下长安地面有家园，。。。。。”

天，早就黑咧，我看到临街的人家己经点亮了油灯，光亮透过了纸糊的窗棂框子射到了大路上，我知道已经到了村西头，掀开了街门，母亲早就迎在门口，看着我半截裤腿都是堂土，满头雪花，母亲流下了痛心的泪水，看到煤油灯下苍老了许多的母亲，我也忍不住地哭了，虽然，完成了一件在我看来的大事，但此时，像战士荣归的心情都全然没有了，我从怀里掏出带有体温的那个小包子，起先妈以为是我私扣下的，我说了事情原委，妈再也忍不住心头酸楚，心痛与母爱渗入到泪水中，把生活的艰难揉进日子里，日子的难常和我们相伴而过，谁家又能过得怎样呢

天上落了一阵子雪花，又停了，天气真冷呀，油灯下的院落白白的，雪中的乡村静静的，一切声音到这时节己为黑夜所抚慰而安静了，平静中隐藏着很多的不平静的故事，天知道生活竞如此唐突与困惑，令人作难，也许奋斗和挣扎的原本正是艰难，至今四十年来，我一直忘不了那件事情，忘不了那小杂面包子的香味和亲情啊！

亲情是世界上最深沉，最让人动容的爱，她一旦揉进生活与日子，再难常的事，也就变得十分的可爱了。

生活的特点都是从难处而来的。

昏昏道人丁亥雪日于余曲七亩地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