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爸爸像个孩子

父亲得脑梗一年多了，一直是同样高龄的母亲为他穿衣、喂饭，母亲年轻时候很高挑也很漂亮，可是如今岁月已经将她的腰压弯了，但是依然整洁，不允许身上有丁点污渍，更不允许身上有褶皱，旧桌子旧椅子被她擦得甑光发亮，柜子里的衣服一层一层分门别类，冬是冬，夏是夏，每天还是喜欢梳头的时候给头上抹点水，把那一头白发梳得一丝不苟，头上戴着一个很便宜的细细的黑色发卡，可是戴在母亲的头上却显得很别致，我想用精致来形容母亲一点都不过分。

    也许没有母亲细心的照顾，父亲捱不到今天，在这里我要深深地感谢我的母亲，正所谓执子之手、与子携老。我想父亲有母亲默默无私的爱，他老人家这辈子是成功的，虽然没有山盟海誓，他们也不懂得山盟海誓，但是我看到母亲每天饭端到桌上，自己先不吃，先给爸爸喂，等到她自己吃的时候饭都凉了，我真的好感动，在我家，从小就接受传统的教育，是标准的严父慈母，我深为生长在这样的家庭而感到欣慰。

    国庆节的时候，几个要好的朋友开车到我家看望我病中的父亲，父亲虽然不能言语，可是他的大脑非常清晰，在家人的搀扶下，从卧室的床上执意要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以表示礼貌。他看到我的朋友，竟然露出了开心的笑，没有语言，只有眼神和紧紧抓着来人的手来表达他的欢迎和感激之情。那天朋友们走的时候，他执意要送，可是那天天气不太好，怕他感冒，就没让他送，他流露出遗憾的眼神。我因为平时没时间，国庆节有假，就和姐姐在家多呆了两天，等我临走的那天，给爸爸一百块钱，不是我吝啬，其实，钱对于爸爸现在就如同废纸一张，因为他不能说话，也不会用钱去买东西，实际上他什么也不需要买，给他买的东西，他自己现在也享用不了多少。可是另我感到奇怪的是，年轻时候不爱钱，不管谁给钱都不要的父亲，现在却是来者不拒，我对他说：“人老爱钱没瞌睡”。他笑得像个孩子，很单纯，很可爱的那种笑，其实父亲也是个凡人。我的姐姐就逗他说：“爸爸，把你的钱给我，还有你攒的钱都给我，我买房了，现在日子不行，借给我好吗？”只见爸爸一会儿把钱倒在这个手上，一会儿把钱倒在那个手上，明明看到钱在这只手上，等到我姐姐掰开他攥得紧紧的手的时候，却是空的，就像一个魔术师，脸上露出孩子般得意的笑，“简直是老小老小的。”妈妈在一边嘟囔着，而爸爸和姐姐的游戏还在继续，等到姐姐不和他玩的时候，爸爸却变戏法似的从被窝里拿出了那一百块钱，硬要塞给姐姐，妈妈告诉我，我外甥从国外回来给他的钱，交给我妈妈保管，保管之前，他还要数一数，我母亲问他多少，他就乍起手指，那是绝对没错的，妈妈说，咱只是给人家保管的，人家心中有数的。

    父亲老了，母亲也老了，他们就像山上两颗紧紧相靠的大树，在一步步走向枯萎。而他们的果实呢？孩子们呢？虽然也经常回家，也大包小包的往家提东西，十里八乡的人都知道，我家的孩子个个孝顺，可是人到了这个时候，对物质的要求是很低的，可是儿女们都有自己的生活，回家都是时间很紧的，记得有一次，我由于出差，二十多天没回家，最疼爱我的爸爸，却眼睛看着别处不理我，还有一次，最孝顺的大姐由于要看孙子，一个月没回家，家里人问，这是谁？他都是摇头，其实他根本就没糊涂，气得姐姐躲在没人的地方好一阵哭。我在想，其实我们家六个孩子，没有一个不孝顺的，可是能怎样啊？因为各人都有各人的生活，只有我的妈妈，贤惠的妈妈，一辈子把我的爸爸当做她生命中唯一的妈妈，对我的爸爸，对他们共同的孩子，对爸爸的侄子侄女都倾注了无尽的爱的妈妈，还在无怨无悔的照顾着我的爸爸，尽管有时候妈妈也发牢骚，说年轻时候伺候爸爸有病的妈妈，还要照顾爸爸的侄子、侄女一大家人（爸爸哥哥死得早，有一个侄女在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她的爸爸就死了），现在又要伺候有病的爸爸，看来是我上辈子欠你爸爸的呀，每到这个时候，爸爸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眼里流露出愧疚。可是，当我们大家怕妈妈太劳累，商量给爸爸重新找个专门的人伺候，或者轮流伺候的时候，妈妈不容置疑地拒绝了，她其实对谁照顾爸爸都不放心。

    记得有一次我照顾了一晚上爸爸，他晚上没瞌睡，过一会儿就要小便，竟然一晚上五、六次，我从沙发上过来，他不肯，非要我妈妈，妈妈来了，他又没有小便了，我想放到我，早都没耐性了，可妈妈说人老了就这样，不是尿频，就是尿不下，没有连床卧枕就是你们的福气啊！明天一大早就给他吃点利尿的药，哎，真是久病成医啊！还没睡呢，又问天亮了吗？当时我看表才四点半，从四点半就开始吵闹要起床，一直到六点，我硬是叫妈妈七点再给他穿衣服，妈妈说，这是你在家还听话，要是你不在家，不管冬夏，最迟六点半，都给你爸爸穿好衣服了，脸也洗好了，口也漱了，就等着吃炖鸡蛋了，我知道爸爸一直的习惯是规律生活，早睡早起，穿着很整洁，就连现在病成这样，仍然是衣帽整齐，这不得不另我钦佩啊，爸爸今年已经八十六岁了，可能良好的生活习惯或许是他长寿的秘诀吧。这可是苦了我同样八十多岁的老妈了，我一个年轻人一晚上没睡好，都要死要活的，何况我妈妈已经那么大年纪了。尽管妈妈累得够呛，可是仍说，不要紧，人老了本来就没瞌睡，晚上没睡好，白天可以补，现在娃们家啥都不叫我干，这叫“堤内损失堤外补”。

    我想世界上最伟大的爱，莫过于此吧，我爸爸没生病的时候曾经调侃地说，人老了，一个是一个的伴儿，一个是一个的拐杖，一个是一个的“痒痒挠”，这叫“老驴啃脖子--工换工”。可是爸爸他老人家现在再也不能给我讲笑话了，我再没有了由他老人家提供的素材而写的文章了。

    爸爸、妈妈愿你们的爱感动上苍，愿你们长命百岁，因为有您们，我还可以撒娇，我永远可以骄傲地告诉世人，我不管再老，也还是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