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真鉴弘:月下数流年
信真鉴弘:娘呼我长红。从小喜好辇老鼠,捉螃蟹,捣鸟窝,扑进蒿草丛里逮长虫,纯粹没个正经事。后来,硬是被奶奶搧红了尻蛋,拽着胳膊去村小。还没学个啥,老师就瞪瓷了眼,教我乍高拳头,跟着他上大街,努着肚皮喊口号。记得口号是打到邓小平,反击右倾翻案风。这样,我很快就长出息了。后来,就到社会上混日子。日子不好混,混着混着心里就不由地发瞀乱,忍不住地抠头皮。那时的头皮不耐抠,刚一搭手,就有许多白屑,如下雪一样纷纷扬扬落下来。
好在,有一日,我咂了根烟,在月朗星稀的夜,与蛙声如潮的地塄上坐了,突然明悟过来。原来是看人家都戴着眼镜,晃着腿,把纸烟夹在指缝里写文章,高雅得不得了,心里就不受活了,痒得像有个毛毛虫在爬。于是就写文章。写了一堆,得意的就管不住了自己,在灯下都拧困了脖子,还要拿到村子里有文化的老会计家里去,让他欣赏。其实是想让他夸赞两句,在村子里混个脸面,也能到人面前去谈天论地,省得乡党说咱没文化,日后也好订媳妇。没想,会计从花镜的上楞将稿纸划了一眼,就把嘴角朝一边抽。抽了三下,也可能是四下,他就朝我哼了一声,索然地把我的稿子扔到他家灶堂里了,说,好我的瓜娃呀,你难道就不明白你是啥胚子?!这是高贵人务弄的事!后来我才明白,我写的作品全象检讨。当然,这都是我上学时的功底。那时我不安分,老师常逼着我写检讨。可又仔细一想,我总觉得我是一个大材料。有我娘给我起的名字为证,便又开始偷偷的写作了。
几十年过来了,把人写成了饿鬼,却还是一事无成,从未象我的名字那样轰轰烈烈过,反倒耽搁了地里的庄稼。不知咋的,这也惹着了邻家的女人,她每天都要隔着墙,持扫帚满院子追鸡,好一阵疯打。鸡有些冤,嘎嘎直叫,她却是骂上了,说,你狗咬月亮不知天高地厚。这是骂我哩,我明白。我忍不住了,要回骂她时,刚抻了抻腰,脚前却落下一支肥肥的鸡羽,长长的。这就叫我忍不住窃喜一番。英国绅士写情书用的是这样的笔,大文豪列夫·托尔斯泰也是拿这种笔写过啥文章的。我将羽毛用两枚指头夹起来,拿到口边轻轻吹掉上面的尘土,左右瞧了,无人,赶紧藏入袖口,拿进屋内,夹进一本书里,然后再将那本书压到炕头的枕头下,防止丢了。父母当然也听见了隔壁女人的骂,却是不悦了,坐在炕沿,闷着头,有一口没一口地就咸菜喝着稀饭,眼泪不住地朝皱纹里渗。两手端不平了碗,衣襟上立即就被饭弄湿了,恓惶得不成了样子。儿子看着爷爷和奶奶的脸,嘴也不动了,不眨眼地在碗里看自己的脸。一颗眼泪就跌了下来,把碗里的脸砸得开了花,怎么也找不见鼻子和嘴了。
一日,天上刮黄风,我双手高擎,问苍茫高天:天生我才何时用!尘土中却趔趔趄趄走来一位束发老道,于我面前站定,曰:你生不逢时啊。如此听了,我便回家问娘。娘自然很愧疚了。她有气无力的抹着瘦脸上的眼泪,说,娘咋能想到呢?那天给生产队地里拉粪是定额工分,为了多拉一趟,没想到半道上就挣下了你。娘还说她真傻,继续还要往下说,我就出去了。我不想听了。我想,娘当时肯定满手都是粪,将我揣回了我家的炕上的。我断定,我呱呱落地的那个当儿,一定是有天赋的,连哭的声音都同其他人不一样,是笑的,弯弯转转地,优美得跟歌一样,只是,我的天赋后来被娘的那双臭手给熏跑了,连一星点也没有剩下。 我想,如果不是娘的那双脏手,我注定是要当国长的,至少要强出鲁迅许多的。可时至今日,我终未成器,还被国长死死地管着,你说这怪谁?这得归咎于我娘,不怪我,真的!
信真鉴弘,名长红,字问天。男,生于1964年7月。曾任长安王莽乡文化专干,陕西教育报刊社编辑、记者。从1990年开始发表小说、散文、报告文学等,现任长安柳青文学研究会会长,《长安》杂志主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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