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军峰:娘
娘在那灯火寂寞的暗处孤坐着,她弱弱地说着什么,只有我才能听得懂。
每年秋天,娘就格外地感到寒冷和饥饿。这种感觉来自于精神深处。
故乡秋天的原野上,到处都是软下来的疲疲踏踏的败黄的死草,偶尔有那零落的不披一枚叶子果子的枣与柿树。风
嚎叫的时候,我远远地望见我的娘颤巍巍地拄着歪脖的树棍迎面走来,我清楚地望见她浊的眼神和满是皱纹的脸。我知
道她的血正在慢慢退潮,她的生命逐渐枯萎。
一大片我的情感荒芜得象某个死去的季节。控制我悲伤情绪的那根神经就像风中摇曳的黑幡,不停地扩张,覆盖我
的记忆。在暗夜里,我能一次次听见娘亲被胁迫而去渐渐弱小和模糊的喘息,夹带着呼唤我的乳名。
娘亲不晓得自己的归期,所以放了我去远行。我清楚地知道她是怎样抱着病体坐在家门口的石头上,知道她用着怎
样的表情看着我,看着我背了行囊缓缓离去的背影。
我曾回头。
回头看见娘亲挥手。
她的挥手就像永诀的休止符。
休止符停顿在我少年的那条古老狭长的小巷的黄昏。
娘亲就我这一个儿子,为了传宗接代,她饱含了多大的苦难,含辛茹苦这四个字,对她来说太单薄了。有子却不在眼
前,痛苦地留恋这世界最后一眼时,没有人执手相送,跟没有子嗣有何分别?
我不知道娘亲在泉下现在的感觉。自从我从长沙到武汉,到了黄石接到已经耽搁了时辰的如刺的电报,到武昌,过孝感,
过信阳,过驻马店过许昌过郑州,转西,过洛阳过三门峡,过潼关过临潼到西安,到了村口,我的娘亲已经早一日眠于地下。
我长跪在村口------用我早就泣得无声的干瘪的嗓音痛嚎给了我生命的人。
我在娘亲的坟茔前长坐-----天地之间化为永隔。
娘在离去的霎那,在望乡台上一定是失望而去。
我木然:望那望不见的望乡台,听那听不见的声音。
在生的背面,一定有人,穿了一袭黑衣,一袭白衣,面容模糊,握着拂尘,引着频频回头的亲人徘徊而去。
黄昏的天际,晚霞停止了游走,青草和泥土的芬芳,告诉我,我还在这里。不敢让思维像尘灰一样轻灵,如果遇着风,怕
是再也聚不拢了。
守着窗,守着娘留下的物事,守着清风送进的月光,守住的却是不老的哀痛和思念。
今天的消失,能换来明天的开始吗,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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