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宝田:家乡的秋天
秋天是殷实的季节,她成熟一切,秋又是悲凉的,阴雨连绵徒增了许多的烦心和寂莫,过去一千年来的秋季,也许和现在一样相同,关于秋天,我在外埠已经感受过无数次了,也许是因为见秋思乡的缘故吧!一到秋季就由然的想起家乡那实称的秋天。
我的家乡在关中毕塬上的乡村,一个碎碎的堡子,人们都叫她——小张村。据清嘉庆年间长安县志记载:“小张村因姓氏得名”。但是,自我记事以来,全村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家却全是姓郭,并没有姓张或姓小啊。这因姓氐得名的记载又是从何而说起呢?难道是县志有误吗?这其中我看是有着不为人知晓的故事与神秘,一个普通不过的碎村,能有啥神秘呢?据我考证堡子历史以来,并没有出过什么大官,名人,贵人,贤达的人,也并没有发生过大的壮举和事件,堡子的地理位置,却与其它的自然村不同:堡子座北朝南而建,四周挖有城河,街区呈丁字型,都建在四下环水的高台上,南有堡门,东西北面建有庙宇,村南是一处大冢,翻过大冢离蛟河不远,也许早年堡子的人突遭不测,为了活命,而隐姓埋宗徒居于此,遂以城廓为姓,成了“郭”姓人家。堡子的民间文化,还能反映古史遗风,频有周秦韵味呢,据史书记:古代周文王建沣京时,常来毕塬祭祀,保不准会在此建立兵营,城堡或营寨什么的,因为:古宜春苑于此不远。出堡子南门半里一直是上坡路,便来到一处无名之陵冢之上,站在冢顶,府瞰四周半里之遥范围,全是低洼地,说明当时建冢所用大量黄土,是在周围运来堆成的,再向南半里,便是永安渠旁的赤兰桥了,古称此为宜春苑,在隋代这里是长安城外著名的风景区,当时的达官贵人,青年男女在此处春游相聚。唐代诗人温庭筠《杨柳枝》诗中有:“宜春苑外最长桥,间裹春风半折腰,正是玉人断肠处,一渠春水赤兰桥”的诗句。过了赤兰桥便是蛟河湾,难怪历史以来,这里的民间文化就比较厚实,赤兰桥的烟花礼炮那么的有名气,听说四九年还去过北京,国庆节那天在天安门给毛主席看过礼花呢,我以为确实是了不起,这恐怕于当地的历史上的辉煌是分不开的。
我不知道咱堡子历史上,出过什么坤士,宦官,我只知道堡子很古老,堡子的人厚道,诚实,本分,甚至到现在还坚守着:“先量盐,后算钱”的公平,公正的经济交往,既就是在市场经济的今天,也绝不会做出:“先开钱,后量盐“的生分做法。堡子人同宗同族,在淳朴中和谐相处,说到东,西,北,三面都有古庙宇,这道没啥奇怪的,但是,奇怪的是庙里并没有和尚,也没有居士,逢节过会也没有香火供奉,在我的记忆中,西头是三官庙,外省来的河南人刘德公老汉在庙里客住,后来,成了队里的五保户,东头的庙,天旱时堡子的乡党在庙里求雨罚马角,去南五台聚雨求回的圣水就供奉在这里,平时无道埸佛事,村里的五堡户水荣伙,就住在庙里,这两处的庙里都有神像,都毁于文革,成为了永久的憾事。堡子北头的庙,规模大,挡次高,进门是一个天井,两边对峙面各三间大殿,门东边靠北是厢房,听说原也有神像,但敬的啥神,我也不知道,后来这庙成了村里的小学堂。我小时候,就是在这里念了蒙学,总算是与神有缘,与庙打过交道的人。
堡子的文化人,要算西头的郭千夫和东头的老九叔,听说他俩都是旧社会的大学生哩。村里的告示,乡党的红白喜事,都是他俩邦忙弄的,撰写的对联深懊得能让人作磨半十天呢。村里的后生都十分羡幕文脉的深厚。由于堡子乡党极厚道,也实称,不爱在人前显摆,扎势,用现代的话说:就是不爱张杨,因此,也埋没了许多人的光采与伟岸,听说西头仁娃他哥郭同志,当上了宁夏石咀山市的副市长,前些年,回家省亲,打老远就下了小卧车,步行回村,俭扑的打扮,猛一看还以为是管计划生育的村干部呢,跟普通乡党差不多,堡子人还不知道他是副市长的官位,乡党的直呼他的小名“同志”呢。
堡子人老实,厚道,本分,还体现在各家的门楼子上,门楣上的:忠厚,勤俭,传家,耕读,自立见证了乡党们读书明事理,耕作农为本的纯朴村风。作为农民,谁不盼望着子成龙,女成凤,而跃出龙门,求个一官半职来光耀门庭呢?七十年代那会,我考学时,父亲也盼望我能有更大的读书机会,便说:“你要是考上镇中学,我给你买两个轮子的自行车,要落榜考不上,我同样绐你两个轮子,那是左右两个轮子的架子车。”且不说父亲的幽默和实称话的教诲如何,光这望儿成材的思想,着实让人感动。乡里人,任何时候都无法改变读书改变命运的朴素想法。
但是,时代的进步,却给于了我机会和运气,我后来什么“轮子”也没要,却早早的吃了公家的粮,干了公家的事。
后来,在乡党的记忆里,堡子最有名气的还都不是那些在外当官干事的,就连我一个碎碎的一个画画的,根本不值得一提,记忆最深的却是爱撂白话的队长叔,七十年代后期,队长叔的派活一直在堡子传闻,后来随着知青们返城,便传到了西京城里。早上,队长叔扎着旱烟袋,来到三官庙前,格就在石碾子上,把那上工的铃当连敲了八遍,社员们才赖散地来了,见了队长叔先告状:“夜黑冽狼把猪娃子拉去吃咧!”“听说救济粮下来了,夜黑咧那婆娘违返了计划生育,又超生了,”七嘴八舌乱搅一气,队长叔不慌不乱,站起来清了清桑子说:“乡党爷们,哦叽个,海一,哦叽个,这一摸子啥事吗?”知青学生们听了莫明其妙,到底说了个啥事?乡党们都明白,知道其中所以,他继续说:“闲话少说,拉牛套车,往地里走?青年女人都到棉花地里脱裤子”.哄的一声,先笑倒了几个,知青有的羞得捂上了脸,队长叔却不笑,一本正经又说:“你们笑球啥呢?没睛见棉花叉子都长成嗦了?中年妇女一律到埸堰子揉豆子,小伙们到窖埸打胡基,老汉们肩上锄,去生差地里溜沟子”.话音未落,乡党们早笑得眼泪喷出,捂着肚子笑弯了腰.上工路上都说:“队长哦货是个烧包,爬到驴沟子胡文呢”.自此,队长叔名声大振,方圆十里有了声气,外村的乡党都说:小村队长,哦势大的很,简直人五人六的咋象个文化名人呢?
村里土改时,东头有弟兄三个,水荣是老大,穷的叮当,当时住在庙里,算是无产阶级的贫农,老二日子宽馀,定了个中农,老三最小,落了个地主,逢人便说:辛辛苦苦挣了个地主.其实,在乡党眼里一个碎村,你就富也不过是个土胎子地主,但是,要弟兄三个放一堆比比,总是有差别的,所以村里人平时就称呼:三爷,二叔,水荣伙,成了精辟的嫌贫爱富的论点.生产队给水荣弄了个五保户的待遇,名义上总算是个公家人,有一年分产到户了,干部们大白天把渠岸上的榆树砍下,抬回家盖鸡窝,也没人放响一个屁,五保户水荣伙,黑咧在龙渠上砍了一个烧坑用的克叉棍,干部叫民兵把水荣伙批判了三天,临了说水荣伙是:破坏社会主义林木.后来,水荣说:自己命不好.有位先生给水荣算了一卦说:你命好着呢,只是钱命不好.水荣伙听了说:不信?果然,生产队过年,分给了二百钱,有一天晚上做了个梦,梦见别人找他要债,水荣说:不给,那人做法,水荣就觉得口袋那钱说:我们走呀?到了第二天,水荣就病了,看病正好花了二百钱就好了,你说这事怪也不怪呀?乡里人,遇了难常都用命和运气诠释自已的生活,我叹感乡党们的朴实和无奈.
早年,村里爱耍狮子,龙灯,跑旱船,乡党们叫做社火,是不是祖上传下来的,或是周朝遗风,我不清楚,我却经常听说周围村子的乡党爱说:小村的社火只扭捏不见出来?小村的龙灯死长虫.可见,名气大着呢!据说,合作社成立,人民公社挂牌子剪彩,小张村的锣鼓社火在郭杜镇耍了三天,光就那风搅雪的锣鼓调,就在镇上盖咧冒了,还有那狮子上高台,上云梯,桌腿走庄,甚是拿手的绝活.尤其是堡子里的天信老汉,五十多岁穿上女人的大花棉挂挂,打扮成俏媳妇,架着旱船走着象模特一样的一字碎步,风摆柳似的,十分好看,邦唱的一群小姑娘唱起了:大生产呀乎哎,游船到底吗呼嗬,引来了临村的小伙们的起哄,都说盖了冒了,九十年代,堡子里的狮子龙灯还在那西安省的两届艺术节上表演,就得了两次奖呢!应邀在钟楼饭店,给外国人耍了几埸,受到了外宾的欢迎和喜爱呢.
比耍狮子龙灯还要古老的,是那农村的求雨取水,俗话说:庄稼要吃馍,掬水罚马角.其实,就是在天旱时祈求风调雨顺,这里面也有想不到的绝活,其中,最有名的也是最热闹的埸面,就是在取水路上,要是碰见别的村子的取水队伍,必是互不相让路,各村马角子斗法,耍能耐,比势方,看本事,完后输家必然让开大道,恭送小张村圣水先过.风搅雪的锣鼓一敲,在气势上先震住了对方马角,随之强硬了起来,这时,便请下上界神仙的头头,烧表,点香,八拜一毕,那角子便罚了下来,手里拿着三张黄表垫着,抓起烧得通红的铁铧,说来也怪,那黄表并不着起来,身背打神鞭黑屋稍,口中念动佛家咒语,一路闯来,直入无人之境,别村的马角级因为悟道差,大角子根请不下来,只好跟着小张村马角勾子后头拾鞋带,斗法斗不过,只好让开六尺宽的一条道,跪下恭送小村圣水先行,这在方圆十里有名,八里有声啊.
改革开放三十年,堡子早己改变了原来的旧样子,就连乡党的生活习惯也变了,许多年轻后生们穿上了洋气的西服,老年人见面却还说着:吃了设有?乡党们都住上了小洋楼,但进出还是操操着手和橙子不坐蹲起来的习惯.街道宽了,不再是:雨天两脚泥,晴天一身干堂土,门前屋后粪堆满,墙头都善的苞谷杆.庄前房后栽满了果么树,种上了名花爱草,新规划的街道平坦得能凉搅团,笔直得从西万路能望见杜禾村的村口,畅亮得象个城镇.
堡子的秋天是实称的,村东头的柿子林,重新结出了红红的累累果实,乡党们在艰辛的忙碌中品尝着勤劳的秋果,我在外埠干事,人虽然离了老窝,心儿还在索回,时常忘不了那个碎堡子,毕竞对家乡的理解和对家乡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
我一直认为,堡子的历史是辉煌的,以后,保不准会借着发展的秋风,再沾上点周文王的风脉,堡子会发展成为大都市呢?堡子,这片厚土上的秋季,不但长着黑油油的庄稼,而且还养育了一群勤劳的汉子和女人.我感谢上苍给了我这么碎碎,普通,平常,美丽,实称的堡子.
我苦苦怀恋着我家乡的秋天和堡子的乡党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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