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对秋(朱鸿)
楼倚霜树外,镜天无一毫。
南山与秋色,气势两相高。
这是杜牧的诗,表现对秋的感受。一旦秋到,乃至秋深,我就会吟诵此诗,且一而再,再而三。
长安的秋色显然触动了杜牧,他也喜欢长安的秋色。愧为长安人,吟诵这首诗,是要领略杜牧的情绪,然而也并非完全如此。实际上,我更想看到杜牧看到的秋,品味杜牧品味的秋,可惜总是忙,长安一个又一个秋天悉在残缺的印象中流失了。
今年的日子款款而来,并以其固有的节奏经过世间。秋蝉首唱,我便起意要在今年观察、体验和感受长安的秋。我当然会咏着杜牧的诗;否则,泛矣,没有什么意思了。命令自己下,自己执行,也许才能成事。
杜牧的视线发自长安城,直抵终南山。露凝白霜,应该是在晚秋了吧!登高望远,他是在一座楼上揣摩长安的秋。秋的天空亮若镜面,连一根细毛也没有。明净的天空与峻立的终南山历历在目,尽管彼此的性质不同,然而皆在秋里,只不过一个气高,一个势高。以终南山之势衬托秋之气,便使杜牧的秋生动和丰腴起来,这便是:寥廓,远上,澄澈,天地通透!凡此至境,也只有长安的秋、杜牧的诗。
明德门是杜牧工作过的长安城的南门。南门有三,明德门居中,其通皇城的朱雀门,又通宫城的承天门。
初秋的一天,我在此迎秋。社会巨变,明德门一带建筑拥挤,车辆拥挤,人也拥挤,秋不易落脚,也不易容身。不过风从树上飞下,似乎还是携带着一丝凉。国槐的叶依然是绿的,但银杏的叶却渐渐泛金。夏在天空仍留了一片余热,然而漫游的云似乎紧缩了,也变轻了。明德门距终南山大约40里,高楼大厦遮挡着,我看不见。杜牧看得见,羡慕他。
仲秋的时候,我选了一个黄昏,往少陵原去探秋。我熟悉这一带,其北是曲江,南为樊川,少陵原具拔地而起之雄。风清,风柔,若断若继,仿佛湖边隔窗飘来的歌声,并提醒跃然的心静一点,静一点。夕阳甚大,迟迟欲坠。灰白的雾,蚕食着晚霞。庄稼匿迹,树也少了,不知谁的新宅的墙上残照薄如旧纱,蓦地使我茫然。麻雀在热闹地呼唤,似乎是约着归巢。
我的目光凌迈樊川,逾越神禾原,大约30里,投入终南山。斜晖之下,峰峦叠嶂,苍苍的是其基调。我环顾阴岭,岩壑明晦,西不见头,东不见尾。杜牧的别业在樊川,遂常在少陵原南坡散步。他瞻眺终南山,是否西可见头,东可见尾呢?
神禾原距终南山大约20里,于斯赏秋,颇有地利。神禾原与终南山以御宿川相隔,虽然原比不过山,但原和山彼此竦峙却是难得的大块文章。滈水流淌,不仅滋润着御宿川,也赋予了它一种灵性。
到了晚秋,温度向低,湿度也向低,天地之间那些含含糊糊的烟霭突然就蒸发了。当此之际,一个星期三,下午三点左右,我至神禾原。云卷而去,天空像打磨了一样蓝。终南山全体呈黛,然而光射之处,也是有赤、有黄且有紫。斑斓不尽,瑰丽无穷。天垂于巅,崖陷于天,虚实之中,一群鸟翩翩起舞,且久久的,久久的。秋光纯粹,有一种铮亮的铜片微击似的妙音。
滈水左右摇摆,一段北移,便滑过了神禾原的南坡。俯视小河,细波两岸,多是白杨。白杨密密麻麻,其叶稀,其枝枯,其干黑,白杨根部的腐殖之物厚实如毡。白杨之外,萌萌的,大约是麦田。
神禾原畔,曲曲弯弯,参参差差,无不为草木所蔽。松上是青光,柏上是翠光,槐上是碧光,榆上、楝上和柿上皆是墨光。柳上和竹上的光是花的,蓬蒿上的光漫延一片,勃勃欲燃。
无论如何,终于觉得秋气之高还应该是杜牧,但杜牧之势却是逊于王之涣的,因为王之涣生活于盛唐。
秋为过渡,冬才是落实。过渡形态的秋,可以朗烈,也可以萧瑟和凄怆,其无非都是一瞬之间自然的变化而已。人是精神的存在,遂会触景生情。草木凋零,便要悲伤。秋通向冬,冬孕育着春,看透了,也就平平常常。然而亦喜亦忧,不正是人的一种精神活动吗?
感动 | 同情 | 无聊 | 愤怒 | 搞笑 | 难过 | 高兴 | 路过 |
相关文章
-
没有相关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