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翠华山随记(范墩子)
今年初,我住在了翠华山下,寓所的窗外即山。白日望着山脊遐想,夜间枕着山影入梦,真可以说是山里人了。
虽说近在咫尺,却未曾攀临山顶。这山绵延不绝,奇峰异岭,宛若混沌的幽梦隔在身前。那日晨间醒来,阳光破窗而入,在面前摇摇晃晃如舞动的金蝶;向远山望去,红叶翩跹,白云游走,山脊半空罩了一层薄薄的紫霭。这才意识到,眨眼,已是深秋了。若再不上去,岂不辜负了这温润而五彩斑斓的秋光?即刻约上友人,驱车朝山里盘旋而去。
到山底的河畔时,尚有雾气。一进景区,沿山路往高处走,雾气渐薄,红叶近在眼前。进山的车大多都开得快,人们迫不及待地往山里跑,想来也是压抑许久了吧。车尚未爬到山顶,雾就散尽了,阳光灿灿,比鸟羽还要温顺,天空仿佛镀了一层深蓝色的釉,伸手可触。友人时而欢呼雀跃,时而闭眼凝思,沉浸在秋日潮湿的梦里。翠华山顶上,风猎猎地吹,站在迎客松下,耳边如若潮水在天上涌,四围都是山,红绿相间,白石林立,彼此窃窃私语。一回头,就听见山正在对着风说闲话,乌鸦听得最清,因而站在松树上呀呀地叫。
乌鸦朝东而立,说明东有奇景。向东行百来米,果真就望见一池清水,在阳光下熠熠闪烁,透过身旁的黄栌,可清晰地看到对岸的山峰,密密匝匝,层层叠叠,背后的白云就像捉迷藏的少年,只能看到额头,风一紧,枫叶就往下落,听不见鸟鸣,也看不见鸟群,只有日头悬在半空,直晃人的眼睛。环池一周,竟不觉得疲累,遥遥看见悬在半山的翠华庙,又重返回去,决定拾级而上,登上庙宇。显然我们低估了庙宇的高度,还未攀至半山,就已累得气喘吁吁。扶栏杆远眺,树影摇曳,山影朦胧,湖水泛起白波,此番情况,仿佛曾在某地见到过。遐想时,见一道士迈碎步拾级而来,身轻如燕,忽地就从身旁穿过了,留下飘飘渺渺的身影。我心中不服,拉着友人也加快了步伐,一口气攀至山顶。只觉得双腿沉沉,眼前发黑,坐了半天才缓过劲来。
山里的空气清新怡人,饱饱吸一口,甜津津的。我对友人讲,要是在这里生活的话,少说也要多活三五年的。说完,竟有点羡慕起住在山里的道士了。仿佛刚经了一场梦,一切都从林间消逝,山缓缓朝远方退去,白云变幻出怪兽的形态,枫叶在悬崖边黯然啜泣,不知何时,对岸的山前蒙了一层迷雾,许久不见散去,风在耳边鼓荡起伏,一会儿高,一会儿低,隐隐间,似能感受到山的哀愁。从年初住到山下,就常站在窗口远望,一日日寂寞地阅读、写作,迟缓地做着清澈的美梦,夜里总能听到从远山传来的各种声音,混杂着猫头鹰悲戚的啼鸣。在山下,虽枕着鸟鸣入梦,却是寂寞的,孤独的,被梦牵扯的。
当我站在山巅,被猎猎的风围困,苦闷竟同鸟群一起消失在山间。那时我就是山上的草,凋落的红叶,羞涩的猕猴,眼前的这一池清水,或许只是翠华山在昨夜流淌的泪水。一时我竟不知是在山间,还是在云上。 多年后,天池可还记得我今日的哀愁?
云层还在山后翻涌,不一会儿,就变换出新的形状,想来在这深秋也是极少见的吧。游人虽多,耳根却清,山谷里回荡着比晚霞还轻盈的寂静,甚至能听到时间流逝的声响,滴滴答答,不绝于耳。杨树叶繁星般缀在半空,天空比海水还要蓝,将思绪拉回,鸦声渐远,原来头上空是蔚蓝的海。
抚摸树身,树叶从眼前落下,像飞舞的蝴蝶。我避开人工小道,尽量走在盖满落叶的湿地上,踩在上头,能感受到大地的心跳,能感受到树木跳动的灵魂。在山间漫步,就该像个山民一样踩踏,山是有记忆有感情的,你敞开心和它谈心,它也就向你敞开了心扉,把它的寂寥和忧愁一股脑儿地告诉你。
翠华山并不奢盼你的理解,毕竟它有天池的陪伴。天池就是翠华山的心。有天池,翠华山才是飞舞的,是灵动的,是悠远的。人们把自己的烦恼、委屈、哀愁、无望、失落和幸福全抛给了山,山默然承受着,不回应,不反抗,不伤痛,只是在夜里独自哭泣。翠华山的泪水就是天池。
在翠华山的林间行走,我隐隐听到群山在哭泣,我想那在空中打旋的红叶也定然听到了,道士听到了,天池里的鱼听到了,草木听到了,无人发现的溪水听到了,隐没在山背后的云层听到了,落日听到了,乌鸦也听到了。山在秋日里总要哭上一阵吧,不然这天池怎会如此清澈?如此动人? 就像一个晶莹的梦悬在山间。
山用它的泪水,把我的心清洗了一遍。来时我心中多少有点失落,此时却身体里充满着山的昂扬之气,一股蓬勃的爱情力量在心中来回激荡。我似乎在山里治愈了那个失魂落魄的自我,那个唉声叹息的悲观的自我。此时此刻,站在天池边上,我的心就是一座山。
下山时,日暮西山,群山昏昏睡去,丛林静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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