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农民的春夏秋冬之青纱帐
9月22日,在西安市长安区杨庄街道营沟村,薛拓查看玉米生长情况。 记者 袁景智摄
9月7日,白露,早晚天气渐渐有了凉意。
一大早,薛拓带着队伍来到西安市长安区杨庄街道营沟村,给玉米喷施叶面肥。顶多再过一个月就秋收了,这是最后一次田间管理。
玉米已经有两米多高,没过了老薛的头。他穿梭在地里,一会儿抬头看看天花,一会儿弯腰看看棒子,一会儿把两株玉米拉到一起对比一下……
今年夏季高温干旱,不利于玉米生长。离秋收每近一天,老薛心里的压力就增加一分。这是他能做的最后一次努力,因此格外重视。“再喷一次叶面肥,苞谷棒子能长得再瓷实一些。”老薛说。
干完活,老薛站在高处向四周望去,一株株玉米笔直挺立像威武的战士;一望无际的玉米如同青纱帐般笼罩着田野,随风起伏、摇曳多姿。
1961年以来最热的天
关中地区种玉米,一般是6月上中旬播种,9月底10月初收获。
入夏以后,陕西遭遇了1961年以来最强高温,多地最高气温纪录被刷新,高温红色预警信号(最高级别)发布了好多次。
老薛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土壤墒情差,死了不少苗,补种了好几次。一棵苗就像老薛的一个孩子,死一棵就如同在他的心头扎一根针。
“抗旱!”老薛对儿子薛强说。
合作社完全托管流转的土地有3000亩,其中,西安高新区五星街道和迪村的300亩地可以通过在潏河引水灌溉,长安区杨庄街道营沟村的200亩地可以通过机井灌溉。
老薛负责和迪村,薛强负责营沟村。头顶炎炎烈日,脚踩滚烫土地,父子俩与旱灾赛起了跑。
老薛张罗着买了水泵、水管、电线等,还请了两个电工、七八个农民帮忙。
由于没有经验,老薛跑了好几回机电市场,才买到了功率合适的水泵。布置水管时,老薛拉不动就扛在肩上拖。水管上的泥土沾满了衣服,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像胶水一样黏糊糊。汗水蒸发后,衣服变得硬邦邦,简直成了一副“泥铠甲”。
“你都成兵马俑了!”别人与老薛开玩笑。那些天,人手紧张,老薛两三天才能回一次家洗澡换身衣服。
夏天的太阳特别毒辣,老薛的脸庞和手背比收麦子的时候又黑了一截子。衣领上下、袖口内外的肤色对比愈加明显。被晒伤的地方皮肤红得刺眼。
6月18日,各项准备工作终于到位。喷灌机双翼展开,如同等待起飞翱翔天空的雄鹰。
“开机!”随着老薛一声令下,一股股“银线”从喷灌机的双翼中喷射而出。
“水来了!”老薛咧开嘴,笑了起来。
虽然已经64岁,但是老薛干活儿的劲头不输20岁的小伙子。他白天补苗、浇地,晚上与人轮着看管设备。
村民都说老薛疯了。柴油、水泵、水管、人工等各种费用得五六万元,人还要“受罪”,划得来吗?
对于玉米的生长习性,老薛非常了解,只要能浇水,收成就有保证。因此他也不争辩,只管浇好地。其实他算过账,按照花费6万元计算,平均每亩地200元,收回成本没有问题。
种地,老薛是专家。他不但自己是高级职业农民、高级农技师,而且把儿子薛强培养成了陕西省玉米产业技术体系岗位专家。
老薛痴心于种地,下了一般人不愿意下的苦。为了学习植物知识,20世纪90年代,他在西北大学自费进修了5年。每周,他要骑着自行车,从家里往学校跑两三趟,每次路上需要将近1个小时。他的事迹,成了学校里广为流传的励志故事。
经过近一个月的努力,到了7月中旬,玉米长得已经有半人多高,茎秆粗壮、叶色浓绿。看到地里有了足够的墒情,玉米叶子已经能够遮阴,再不怕高温了,老薛说:“回!”
“去年涝,今年旱。这两年咱把几十年难得一遇的天气都遇上了。幸亏现在政策好、农机装备先进,咱能应对。”老薛说。
1961年以来最多的雨
9月10日,老薛来到和迪村查看玉米长势。远远望去,青纱帐随着地形起伏如同波浪,很是壮观。
“旱塬地种苞谷,要硬茬播种,有利于保墒,提高出苗率。”老薛种地有自己的诀窍,最好是不同品种的玉米隔行播种。品种不同,叶子高低不一样,这样能增加通风和光照,抗倒伏的效果非常好。
刚一下车,老薛就一头钻进了青纱帐里。玉米叶子划在身上,发出“刺啦刺啦”的响声。他的手上和脸上,留下一道道鲜红的划痕。汗水流到划痕上又蜇又痛。他对这些,已经习以为常。
老薛种地,遇到的困难五花八门难以数清。最让他难忘的是去年的秋收。
去年秋季,强降雨持续了很长时间。气象部门说,陕西遭遇了1961年以来最强的降水。
在渭南,有的农田积水没过了人的膝盖。老薛种的地虽然没有那么严重,但由于泥泞不堪,收割机、拖拉机、卡车等难以进地作业。
农时不等人。老薛没有办法,只能硬着头皮收。在胡家寨村,收割机进地后,不到一个来回就深陷泥潭动弹不得。老薛找来装载机,在后面推着收割机往前走。刚干了一会儿,装载机又陷进去了。他又找来挖掘机在前头拉,拉断了好几根钢丝绳。
收回去的玉米粒,水分在40%左右。容量30吨的烘干塔开足马力,还是跟不上。眼看着湿玉米“发烧”,老薛没有办法,只好卖了200吨,才解了燃眉之急。
雨一直下,困难一个接着一个。卡车压坏了村民几棵树,薛强说尽了好话,还赔偿了4000元;有人偷玉米,地里还得雇人看护;收割机、卡车不停地陷入泥潭,得想办法拖车……
为了让大伙儿吃上热乎饭,薛强几乎顿顿买的都是羊肉泡馍,吃得大家一看见就反胃。此后半年多时间,薛强再没吃过。
合作社的地分散在好多个村子。下地干活儿,开车少则需要半个小时,多则一个多小时,走的路都是田间小路,没有路灯,更没有标识。纵横交错的道路,连起了一个又一个村庄、一片又一片农田,如同网一般,网住了大地,也把老薛的心网在了土地上。
那阵子,老薛父子经常要干活儿到半夜。回家的路漆黑湿滑难行,他们索性就在地里过夜。为了防止出现交通事故,他们找一块空地把车停稳,放倒座椅,盖上外套,不一会儿,就鼾声大作进入梦乡。第二天清晨,在鸟鸣声中,父子俩迎来晨曦,又开始一天的劳作。
以前秋收需要一周左右,而去年用了一个多月,收完玉米已经到了10月底。
“人努力,天才会帮忙。要有好收成,关键还得自己努力。”老薛说。
不怕种不好地 就怕没地种
白露那天,田里的活儿都忙完了,就等过一阵子秋收。老薛在家闲不住,每天都要往地里跑一趟,这样他心里才踏实。
每次来到神禾塬,老薛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成就感。春天有青青的麦苗,夏天有金色的麦浪,秋天有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青纱帐……
秦岭、农田、人家……别有一番韵味。神禾塬成了网红打卡地。大伙儿都说,这是老薛“炒”起来的。
老薛种地敢闯敢试。2020年夏天,他路过神禾塬,看到地里满是麦茬没有耕种,觉得十分可惜,就以每亩地200元的价格进行流转,种一料玉米。
当地人都说,种一葫芦收半瓢,种秋粮肯定赔。老薛却有自己的一本账:如果卖原粮,可能会赔钱,但加工成苞谷糁、苞谷面等,就有利润了。况且,合作社在规模、技术等方面有优势,能把成本降下来。里外合算,肯定能赚钱。
那一年风调雨顺,玉米大获丰收,亩产600多公斤。西安市夏玉米扩面积增密度工作推进现场会观摩点选中了老薛种的玉米田。从此,他在神禾塬打开了局面,托管流转了1000多亩地。
对于老薛来说,不怕种不好地,就怕没地种。
2021年秋天,老薛接手了高新区五星街道和迪村300亩复垦土地。他老婆一夜未眠:“新复垦的地,咋可能长出好庄稼?咱不能为了种地而种地!”
“没有咱种不成的地!”老薛铁了心。他带着队伍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两台拖拉机挂着液压翻转五铧犁刚下地几分钟,挂犁的保险螺丝就断了。表面平坦的土地下面却布满了树根、砖头等,根本无法耕种。
老薛扛着镢头在地里转了好几圈,不时在土里刨几下,要么砖头把镢头磕得砰砰响,要么镢头扎进树根里出不来。
老薛找来挖掘机,挖了整整一周,拉走了十几车树根和砖头,硬生生地把没人愿意种的复垦地变成了良田。第二年,小麦亩产达400多公斤。
“我爸揽回来的活儿,尽是些难啃的硬骨头。”薛强说。
“种地靠天、靠地、靠政策、靠技术。现在有政策有技术,遇到困难只要努力,没有啃不下的硬骨头。”老薛对薛强说。
秋收在即,老薛估计,浇过水的地亩产能达到六七百公斤;其他地块,经过增施叶面肥,加之8月底又下了一场雨,收成不会差。
9月15日,老薛父子又来到和迪村查看玉米长势。老薛剥开棒子端详了起来。
“棒子不足一拃,16行籽粒,一行30颗,不行!”
“棒子刚刚一拃,18行籽粒,一行40颗,还行!”
“棒子一拃多长,18行籽粒,一行42颗,不错!”
微风习习,青纱帐随风起伏,远处秦岭如黛……老薛父子站在田间,就是青纱帐里最壮实的那两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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