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雨天，老村的絮叨（张军峰）

傍晚，雾蒙蒙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湿气。仿佛你一咳嗽，雨就会落下来。

　　果然，约半个时辰，雨就细丝如织地飘了起来。

　　我最喜欢这个时候的老村，空气清新，树木苍翠。站在老树遮天蔽日的枝叶下，雨暂时落不到身上，我就贪婪地呼吸着，有泥土有草木的气息。

　　可是这种由一点点渐渐变大的雨最烦人，下起来就止不住。尤其是临近傍晚，甚至没完没了一下一整夜。

　　倒不如狂风骤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尤其雨后的山岚能美死人，晚霞映红半个天。

　　这样的美景今晚几乎不可能了。

　　对面楼顶有一只松鼠却不肯歇着，依然锲而不舍地进攻着核桃树上青涩的核桃，每天这只松鼠拱落下一二十颗，一棵有着繁硕果子的大树就这样七零八落了。

　　而它依然乐此不疲，朝着更艰难的枝干前进。

　　夜幕在渐渐变大变密的雨滴声中降临。

　　娘坐在院子的亭子里，不肯进屋。嘴上喃喃地念叨，山里雨就是多。

　　雨夜有些冷，我劝娘回到了房子里，给她倒上一盆热水，让她烫烫脚。她就给我讲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那年正晒麦子，下了大雨，像脸盆往下倒，我和你二哥，那时他只有十五六岁，我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

　　娘每每回忆这件事，就忘了我，我那时十岁十一岁的样子，一趔一歪地搭不上劲，在后面深一脚浅一脚跟着跑。

　　还有那年地震加上连阴雨。娘回忆完上一个事接着又说起下一件事。

　　我和你还有你二哥躲在架子车搭的临时棚棚里，你爸待在屋里，说他不害怕。一人披着一片塑料纸，睡又不能睡，遭大罪咧！

　　我就陪她回忆，说，有一年我一个人去我舅家。我舅家在十里开外的马家庄。看着天变了，我不顾身后妗子的喊声，就往回跑，刚出舅家二里多，就是狂风暴雨，我跑在马家庄和五席坊之间，淋成了落汤鸡，大水把路都淹漫得寻不着了。

　　我好不容易跑到一户人家门口的屋檐下，短裤短袖全湿透了，贴在了身上，我冷得发着抖。想脱下衣服拧干再穿上，拧完上衣，刚褪下裤子就听见人家拉栓开门声，赶紧提起裤子就跑。好在雨停了，我就穿过西王村，回来了。

　　娘说，我都记不得了。停顿没一会儿，就又开始叙说。

　　还有那年玉米一人高，刚抽芯子，我和你二哥在地里点化肥，日头红杠杠的，叶子刷得人胳膊一道道的血印子，遇着肥料，钻心地疼，汗水顺着脖子往下淌，那罪受的。天说变就变，又下起了雨，抢着雨想把剩下的肥料上完，那些苦一想起来，就觉得现在日子真好。现在也干不动了，唉！

　　我记得的，那天我也在，我嘟着嘴，顶着脸盆躲在舒展开了的苞谷叶子底下，听着远处娘的数落声，我赶紧刨好一盆子化肥猫着腰，避免叶子刷在脸上，向前连颠带跑。

　　回来脸都不洗，倒在木板床上就睡，直到娘喊了无数次才爬起来，闭着眼睛胡乱将饭塞进嘴里。

　　二哥跟娘渡过了许多难关，以至于每提到过去，就说二哥的好。二哥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翻嘴，不像我，爱顶嘴。

　　挨到九点半，娘说，老说这些陈事，年轻人都不爱听。该睡觉了。

　　我都听了几十年，耳朵都生茧了，也习惯了。

　　清晨，我被鸟叫声唤醒。

　　我站在门口的大树下，那只松鼠起来得比我还早，在前面人家的屋顶上窜来窜去。

　　天晴了，至少应该是多云。

　　东边快八十岁的老婶子从门前经过，我和她打招呼，她说：人老睡不着，起得早，转转。你年轻咋不多睡会儿?

　　我说，一到这个时候就醒了，习惯了。

　　她说，去年这个时候下了三天三夜，我的大房垮了半边墙，雨停了，我叫人补了，今年厦房有点漏，不过不碍事。

　　老人边说边走，似乎并不在意我听不听。

　　老马去东边邻家干活路过，看着我扫落叶，说，到了秋天，你扫都扫不及。这杨树没一点好处，春天杨絮满天飞，秋天叶子多，卖木头不值钱，白给人让人伐都没人要。

　　我说，至少可以乘凉。

　　坡下的老叔有些迟钝，自顾自念叨着什么，一句也听不清。

　　涛他大也去东邻干活，他笑着说，闲了要去你那儿喝酒呢。

　　他们因前一阵给我干了一段时间活，我说过要请他们喝酒呢。

　　他说了好几回，却整天忙着，就是不见人影影。

　　是不是雨天都喜欢絮叨？连两只云雀也在附近盘旋，忽上忽下，叽叽喳喳个不停。

　　老砖老瓦上的苔藓未褪，老瓮老石条也长了新苔，经过一夜的雨更青绿了。

　　老村似乎一下子显得更老，也更亲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