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郭晓阳篆刻记(杨广虎)
昨夜睡在书房,冬季来临,颇觉寒冷,面对一屋子的书,突然有些茫然。人毕竟会终老,可是伴随着自己日日夜夜的书,终归何处?
每个人只不过是这个社会的过客,曾经拥有的一切最终回归于社会。过去也想过,死前捐给图书馆、书院、学校等,但每读到新闻,一些旧书被淘汰当做垃圾废纸处理,我实在于心不忍,更难下此决心。
书,是有生命的,也是有价值的。儿女们被网络被手机被游戏所俘虏沦陷且不论是非。自己节衣缩食辛辛苦苦,挑选购买的书籍,虽然如饥似渴阅读、对话,没有读到“黄金屋”,也没有读到“颜如玉”,起码觉得,书是“好”的,是有益人的健康成长的,是自己一份“不值钱”却在心里很重的财产。
每个人都是有私心的,或多或少有些虚荣心,也是善良的,我觉得。面对这些书,如果突然一天要失去,很是悲怆。书,如同师长可以倾诉;书,如同朋友可以交流;书,如同爱人可以交心;书,如同情人可以交情。拥有这些书,若干年后,谁会知道它们的“主人”呢?!
“主人”便是我。我就有了一个想法,想刻个“杨广虎藏书印”,盖在书上,以证明自己曾经拥有过,爱过也恨过,以表明书的初始权、所有权和表达自己个性情趣,丝毫没有警示子孙教化与人之意。如同一纸契约,或者一张“结婚证”,企图用法律道德来制裁约束,徒有的虚无。
我知道,当今书画,包括作文、制印,市场作祟,权力作弄,润笔费虚高不下,虽是较过去除去了许多泡沫,但尚需不少“银子”,更不要说请大家、名家了。思来想去,平时此行朋友甚多,但多是萍水相逢,吃吃喝喝,四散而去,加之自己面皮较薄,轻易不肯开口求人,实实在在找不出一个合适的制印者。
朋友姚安、程方以及“秦汉瓦当烧制技艺”非物资文化遗产传承人、长安印社社长刘德源老师等曾为我刻章治印,令我非常感动。现在,又想篆刻一枚“藏书印”,却让我思量很久。中国篆刻艺术,历史悠久,早在西汉时期,就已出现了私人印章。为了征信于人,常常在相关的函件上盖上自己的印章。上面通常刻有姓名、字、号、乡里、祖籍、藏书处所、官职、鉴别、授受、告诫、记事、言志等内容。藏书印通常刻有姓名、字、号、乡里、斋馆等。自幼受秦人周礼影响,“大丈夫顶天立地,行不改名,坐不改姓”,不拘小节,习惯粗散。我至今无字无号,也无书斋馆名,就想刻一方“大名”即可。其实,我内心也知道,我这一“大名”,这一人世间的“符号”,用不了多久就会随着历史的烟云,消失得无影无踪,少有人记起。如同,殡仪馆火化的烟囱,一个生命瞬间一缕青烟上晴空,从此一无所有。
但,或者,还想有,至少在生命清醒的时候。思来想去,我给郭晓阳弟发了微信,探知一下,可否愿意为我刻一藏书印。秀才人情纸一张,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当然,适当时候,我也会尽力用自己的处事方法还这一“人情”。没想到,晓阳当机立断,当即回信,“没问题!老师喜欢就好!”我怎敢以“师”为称?避免了被拒绝的尴尬,终究让我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了下来。
藏书印用料有多种,如木质、石质、金属、动物骨、象牙、塑料、有机玻璃等;形状多样,大多是随形,也有正方形和长方形、三角形、菱形、椭圆形、六面印、葫芦印、琵琶印等;字形有大篆、小篆、鸟虫篆、楷书、隶书等等,是书法艺术和镌刻工艺的完美结合,方寸之间蕴含着制印者的学识修养和独特个性。材质用料、形状、字体,朱文或白文,全由晓阳定。他的初步构思是,刻三厘米九字白文印“西安作家杨广虎印信”,发了印稿,我觉得不妥,如今作家、诗人遍地都是,没有什么崇高之感,况且我未生长在西安。遂让他改刻“关中陈仓杨广虎印信”,以表明祖籍,他说宜以现居地名入印,我又改为:“终南布衣杨广虎印信”,他最终改定为:“终南山人杨广虎印信”,来来回回,他不嫌麻烦,让我敬畏。明朝文人多自号“山人”、“居士”等,故多在藏书印上刻有这类文字,如“文水道人”、“五峰樵客”、“五峰山人”、“墙东居士”等等。说我是“终南山人”倒也准确,毕竟在秦岭终南山生活、工作过二十年,算是沾染了些南山的仙气和隐士的道行吧?!
不想一觉醒来,凌晨一点多了,晓阳弟已经熬夜刻好,此敬业精神,我非常敬佩。我看了印拓,疏密有致,布局合理,灵动雅致,厚重实在,视觉感甚好。“藏书印”改刻成了“印信”,不是官职和权力的代名词,而是公私印章的总称。这枚印章,便有了更广更大的用途。
关键是青年才俊博学勤奋的晓阳弟,还撰刻了印章边款:“当代作家嗜墨好古,近年此风尤盛。老作家挥毫泼墨书写成瘾,为中国文化延续香火,开辟书法创作新路的同时,也在树立仪范启迪后学。文人的职业病,都是文字赋予的。书法为文人所爱,如君子见美人,心无邪念。杨广虎先生乃高产作家,隐居终南二十年,著书颇多,闲暇习字,寄情笔墨,嘱我篆刻此印,幸甚!石头知己,交情深矣。我新著出版之日,定奉先生过目教正,以期相悦忘年。此敬!己亥冬于西安,郭晓阳撰刻。”
我粗通文字而已,谈不上“高产作家”,一名读书者、一名文学的爱好者和追随者而已!现时讲,文学有高原没高峰,量多不如精少,多出精品经典,才是正道。但反过来想,唯有量多才能质变。这些道理,需要在具体的语境中去探讨,不再赘述。感谢晓阳兄弟的滋滋真情、情同手足,知己情谊。
明代文学家黄宗羲的藏书印上刻着"穷不忘买,乱不忘携,老不忘读,子子孙孙,鉴我心曲"。我本无伟大的理想,也不想当劳模。回首四十多年,读书求学应试近二十年,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二十余年。一心想做一“逍遥派”,四处行游,纵情山水,不想因从事“旅游”工作,而一直为人民服务,自己难得自由“旅游”。只好退而求次,旅游谋生,为了一点小爱好,写写小文章,暗合自己的“小目标”。多半是消遣,随性。今晓阳老弟,连夜刻印信赠我,不胜感激。我深感责任和担当,更是对自己严格要求,不敢轻易盖上。方寸之间,顿感苍穹之大、世界之矛盾,自己之渺小。
“你死就死在书上”,这是家人的警告。不光花钱,身居顶楼,每次带书回家,总遭来一顿怜爱的臭骂。原因是自己端书、背书、提书、搬书,弄成腰肌劳损、肋间神经炎等病症,很多时候腰都直不起来。但一旦恢复健康,又一如从前。一介书生,读书之人,这种痴气、呆气,傻气,清高和顽固,一般人无法理解。盖上晓阳弟送我的印信,我感觉屋子里的书有了归宿,作为“主人”,有责任有义务看管好它们,读懂它们。不能让书成为一种负担,一种装饰的门面。至于,我一旦归老,家里藏书的命运就看“有缘人了”。花开花落,云卷云舒。我无法预知未来,但那些高大上网红打卡书店的纷纷落地,让我感到一种危险,一种不正常的“潮流”暗涌,如同我们的写作,违背常理的颂歌常常会陷入无尽的深渊。
2019年11月20日于长安
感谢杨广虎老师
郭 晓 阳
以前,我热衷于参加文化艺术活动,是为自觉奉行王阳明先生“在事上磨练”的圣训。却常常遭受以师爷正统家自居的老前辈的质疑:“郭晓阳是做啥的?”
那时候,我还在美术学院求学,过着朝不保夕有今没明的日子,但贫穷并没有限制了我的想象力,更没有扼杀我的艺术天赋。然而,一个穷学生挤进高端文化人的圈子,很显得不伦不类,遭受冷落和轻视,似乎又在情理之中,实在算不得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的爱面子的心理,使我几乎累断了腰,只为人活于世要争的那口气,只为生养我的父母,教诲我的师长,帮助过我的朋友……我永远不会忘记,那次文化活动结束时,大家集体合影,偌大的场地,却没有我的位置,是宽厚的杨广虎老师给我挪出一片地方,这才有了对着镜头微笑的善始善终,而没让我咽着酸水离开。
此后,我发誓再也不去热闹人群里丢人现眼,甚至懒于走动。这几年,我潜心做了很多实实在在的事,自信都凝结在作品和文字里。艺术圈有一个千古不变的铁律,一个从事书画的人,你没听过他的时候,他可能正在蓄积力量,这是收藏的大好时机,当你听过他的时候,其作品你可能已经买不起了。翻开艺术史,这个铁的定律,无处不在。
感谢杨广虎老师的赏识和厚爱,我的一枚篆刻拙作,杨老师竟然不吝笔墨,作文近两千字,如此大恩,我何以能报。唯不断在文艺书画之地,勤耕苦作修得正果,方能不负厚望。再次感恩感谢!
2019.11.21 西安
作者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现为某上市公司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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