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搅团搅团(杨广虎)
搅团是西府关中,乃至西北人民的最爱。我估计,从明朝末年,番麦被从国外引进到中国后,伟大、聪明的中国农人就在不断地摸索中,发明了这一民间美食。
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从小就吃搅团。家里细粮少、粗粮多,粮食短缺,就要粗细搭配,才不致于饿肚子。不像现在,吃饭为了健康,过去,吃饭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尽千方百计填饱肚子,干活有力气。家里做饭的老人们想着法子变着手艺,魔术是一样,做各种各样的小吃美味,例如高粱面削筋、番麦面馍馍等等,填补着我们挑剔的胃。即使遇到年馑,因为收麦时候,阴雨连绵造成麦子胚部发芽霉变,也能做出发甜好吃的饼子,深受我们碎娃喜爱。当然,不能吃多,吃多了肚子胀,要沿着村子跑几圈,才受活些。后来,听说江南有一种小吃,叫“芽麦塌饼”,以米粉、芽麦粉及两种草头为原料制作,咬一口芽麦塌饼,软软的、甜甜的,糯而不腻,混合着春日野菜的清香、麦芽的甜味、糯米的糯软,沁人心脾的清香和甜糯,让人食欲大增,“唇唇”欲动!我没有吃过,西北人不喜吃甜食,素以酸辣著称,与地理位置、天气气候、饮食习惯有关。我吃的芽麦饼子,是甜的,是应对饥荒的无奈之举,和“芽麦塌饼”不能比,人家图的是一种享受,一种崔美食的细致追求吧?!
过去,搅团和面糊糊一样,农村人叫“哄上坡”。意思,当时一吃就饱,一走就饿,实属粮食紧缺、万般无奈之举。改革开放之后,随着联产承包制的推行,经济的发展,人们细粮都不想吃,搅团几乎被人忘掉。
时隔十几年,没有想到,人们生活水平变好了,搅团在城里成了一道健康绿色的美食,令人大快朵颐。经常可以看到大腹便便之人,俨然吃货,一进“苍蝇小店”——搅团店门口,就大喊:“来碗酸菜搅团,‘水围城’”。
“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心地善良、细发的陕西楞娃就喜欢这样。我爱吃搅团,但不爱吃“水围城”,爱吃番麦面凉搅团和“鱼鱼”。
俗话说的好;“搅团要好,七十二搅;搅团要黏,屁股拧圆。”天下美食,都与新鲜的食材,包括水、调味品,火候、用料、厨艺等有关。搅团虽是小吃,深藏民间,也不例外。搅团由玉米做成,我们西府人,把玉米叫“番麦”,原产美洲,明代自菲律宾传入中国。嘉靖三十九年(1560)《平凉府志》:“番麦,一名西天麦,苗如薥秫而肥短,末有穗如稻而非实,实如塔,如桐子大,生节间,花垂红绒在塔末,长五六寸,三月种,八月收。”其实,玉米还有很多叫法,玉蜀黍、棒子、包谷、包米、包粟、玉茭、苞米、珍珠米、苞芦、大芦粟,东北辽宁话称珍珠粒,潮州话称薏米仁,粤语称为粟米,闽南语称作番麦。至于为什么,西北人和闽南语叫法相同,可能同属海陆丝路,番麦属于“舶来品”吧?!也有可能是祖上迁移之因。在此,不再追溯。
要打好搅团,先要烧上一黑锅井水,水量与番麦面的多少要成一定比例,主要靠经验吧。一般打搅团,一个人很难成功或者说打不好。一般需要两至三人。我负责烧火,用柴火,就是麦草和衣子(麦子的皮壳)先大火烧开,然后慢火轻烧,看似火很温柔,但是有时候柴火潮湿,呛得人眼泪长流。水烧开,文火接着烧,要稳定,婆掂着“三寸金莲”,一手用粗瓷黑碗撒番麦面,一手用木勺在锅中搅拌,防止粘连,手眼配合,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看着一锅糨子一样的搅团在木勺(后来用铁勺)一下一下的搅拌中,慢慢成型。撒得少了,搅团太稀;撒得多了,搅团太稠,更不能让结疙瘩。经常是,婆左手搅一下,右手搅一下,她累了,母亲上,母亲累了,姑姑上,有时候爷、大(方言,父亲)从地里回来,也帮忙搅,速度要匀速,气息平和,还要耐心和定力,搅得人困马乏,没有吃上,早已经饿了。搅团搅团,要搅在一起,搅得越多,搅团越有劲。
如果先饿了,就吃“水围城”。汤料是早用陈醋、油泼辣子、生姜、葱丝、野小蒜、菠菜等调好的,还有菜籽油炒的韭菜。把热气腾腾,筋道光溜,香气四溢的热搅团从锅中直接用勺子舀到碗中,淋上汤料,黄灿灿、黏糊糊的,水漫金山,叫作“黏窝搅团”,便可食用。有吃“鱼鱼”的,也叫“河马鱼子”,瓦盆(后来改为铝盆)里面盛上凉开水,上面支上漏鱼,把热搅团从漏眼漏下去,一个个像“河马鱼子”在水盆子里游动,稍等一下,凉了便可浇上汤料,口感润滑,连吞带咽,“河马咕嘟”。立马吃完。要吃凉搅团,就需要忍饿等待了。用勺子将搅团舀出来摊在梨木案板上,或者盛在瓷盘里,等冰凉了,刀子切成麻将块大小,浇上汤料,木筷子夹起来有如吃凉粉,被人戏称“小鬼搬砖”。还有人把搅团弄成牛舌头一样吃,名为“滴糊”(音jie hu),即是指面糊往下凝滴而成的食物,少有人吃。我最喜欢吃凉搅团,只要辣酸,不要其他味道,带劲,有味道,比卤汁凉粉,更入味。
农村人,一天吃两顿。搅团只可打尖,不能尽饱,所以吃了搅团,还要吃些锅盔或者馍馍才能饱。吃搅团,一般在也夏季多些。西北农村,冬季比较寒冷,虽是农忙,但人懒得动,也嫌浪费柴火,麻烦。
我春季也吃过凉搅团。和小伙伴们挎上个藤条编织的小拌笼,用钉子打制个小弯刀,去广阔田野里挖荠荠菜,勺子一样枝叶的荠荠菜。还掐过苜蓿,也叫摘苜蓿。把荠荠菜和苜蓿弄回家,用开水一焯,调上鸡粪上的辣子面、陈醋和粗盐汁子,浇在凉搅团上就吃。美食美味,无法言说,舌尖偏爱,至今难以忘怀。特别是荠荠菜、苜蓿芽、香苜蓿,找遍满世界,也没找到。现在市场上的荠荠菜、苜蓿,谓之野菜,人工繁殖,一味求量,那有野菜的泥土味道,水淋淋、绿茵茵闪动着化肥、农药和各种污染的亮光。那有陕西话里的“爨”味。
不知道什么原因,小时候,不爱吃肉,连吃辣子,都不吃油泼的,要吃干面辣子籽,用药碾子碾碎。也不喜吃一些带味的,刺鼻的,例如大蒜、蒜薹、蒜苗、洋葱之类。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但慢慢爱吃了,还吃糖蒜,回家屋里味道甚浓,惹得家人不爱。真是,世态百相,人生无常。
常怀念“爨”味。这个味道就是野小蒜炒凉搅团。野小蒜是我在黄土高坡上的沟壑中,野枣刺中,自己拔的。现在没有野小蒜,只能拿蒜苗冒充代替了,但远远没有那种野生而来的香味。
搅团宜凉吃,宜加汤热吃,宜炒着吃。后来有了“烩搅团”、“炒搅团”等,炒还分为素臊子、肉臊子干炒。现在,我一般爱吃“肉臊子炒搅团。在长安稼娃搅团店、梅花三弄、西府搅团等店吃过。炒的时候,清油锅里放进去生姜末子和花椒,放一把韭菜或者一把大葱或蒜苗,一小块一小块的“金砖”一样的搅团倒进热锅里,加上盐巴,浇上陈醋,放上辣油,“花打四门”,运用“飞火”神功,上下左右,翻搅几番,香喷喷,油乎乎,色泽俱佳,口感舒适,极和我胃。
为了追求搅团的口感,现在有人把把小麦面加到其中,多了润滑,少了些筋到。也算是对小吃美食的一种改良或者迎合食客的口味吧。听说平凉有一种浆水荞面搅团,我没吃过。还有人,把“洋芋糍粑”称为“洋芋搅团”,也算搅团一类,但糍粑靠“打”。搅团靠“搅”。制作工艺上,还是有很大区别的。要吃上好面、好搅团,用西府老人的话讲,要娶个脸似银盆的好媳妇,心眼好人勤劳,会擀面能打搅团,当然了,这种劳作,也锻炼了腰板,走起路来,直挺挺,一阵风。
现在每次回家,母亲问:“咥面,蒸凉皮,还是打番麦面搅团?”
“都想吃。”我笑着说。
“贪心不足呀!”母亲笑着说,做去了。
“这还贪得无厌,最便宜的小吃了!”我笑着说。搅团要吃,慢慢吃,不能咥,以防噎住,流泪,说不出话来。
2019年10月29日匆于长安
作者杨广虎,男,74年生于陈仓,89年公开发表小说和诗歌。著有历史长篇小说《党崇雅·明末清初三十年》,中短篇小说集《天子坡》、《南山·风景》,诗歌集《天籁南山》等。获得西安文学奖、首届中国校园诗歌大赛一等奖、第五届冰心散文奖·理论奖,第三届陕西文艺评论奖、首届陕西报告文学奖、全国徐霞客游记散文大赛奖、中华宝石文学奖等。1996年—2016年在秦岭终南山生活。
中国作家协会、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会员等。
现为某上市公司高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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