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北张村的造纸(马新武)
终南山下,沣河东岸,有一个古老而美丽的村庄,名叫北张村。北张村是长安区人口最多的村庄,也是人类手工造纸的发源地,素有“纸乡”的美称。
北张村的造纸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时期,距今已有两千多年了。听民间传说,蔡伦曾到过北张村,看了造纸后,十分震惊。于是,蔡伦带着浓厚的兴趣,亲身体会,专门研究造纸法。在实践中,蔡伦发现了不少弊病,并进行了改进。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蔡伦,请学者将他的功绩记入史册。再后来,中国古代的四大发明才有了蔡伦的一席之地。蔡伦的成就,荣耀了中国,亦荣耀了北张村。
我就住在北张村学府巷。北张村我很熟悉,就像熟悉我家的房屋一样。然而,欲说北张村造纸,还得从上世纪70年代后说起。那时,我年龄尚小,常跟小伙伴们在纸坊边玩耍。久而久之,我也爱上了造纸。造纸,看起来简单,动起手来却并非易事。
造纸,最先取材于终南山的枸皮。枸皮粗硬,需在涝池里浸泡,待泡软后才能打捞上来,盘进皮锅蒸煮。皮锅,由青砖砌成,呈圆柱形。蒸煮时,皮锅上面要覆盖一层煤渣,以利透气。第一次蒸煮好后,翻出全部枸皮,拌些白石灰,再盘进皮锅里,进行第二次蒸煮。要蒸煮好枸皮,火功一定要把好,一般一天一夜。枸皮蒸煮好后取出还要放在石碾盘上,用碌碡碾,边碾边翻,常常忙得人满头大汗。枸皮碾成穰后,下一道工序就是化穰。化穰的地点大多选在沣河里。沣河,离村子很近,约一里路。化穰,夏天还好,一到冬天,化穰人望着冰冷刺骨的河水,心里都会生畏。可有啥办法呢?为了多挣工分,化穰人只好穿着高筒皮靴子下河扎桩、化穰。其中,我爷就是一个,两个小腿上留下了许多小疙瘩。
提起我爷,村里人都知道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的勤谨人。在造纸活路中,我爷最喜欢踏碓。踏碓由二人操作,一人用脚踏碓杆一头,另一头的枣木碓头随之升高,落下来捣穰;一人坐在碓头顶端下的平地上看着碓头反复翻在河里化好,大粗石上搓好的穰,使之均匀粘接。粘接好后,再将干穰移动捣成一条条扁长的翻片子,俗称“翻子”。看我爷踏碓时舒服的样子,我也产生了试试的念头。一次,趁中午大人们休息时间,我叫了一个小伙伴开始行动。小伙伴在碓头顶端下翻穰,移穰,我双肘伏在吊杠上踏碓,心里特别高兴。谁知,合作不到十分钟就出事了。小伙伴的一个小手指头被碓头压破,鲜血直流……惊慌中,我背起小伙伴朝村卫生室跑。到了卫生室,等医生给小伙伴包扎后,我的心情才平静了下来。可谁知,父亲很快就知道了,还去小伙伴家里赔情、道歉,付挂号费(那时候村里不收药费钱)。晚上,回家后,父亲没有像往常一样打我,只是美美地批评了我半小时。从这件小事上,我才明白了,干啥都不容易。
干穰砸成翻子后,还要切翻子,和捣子,淘単子,搂槽,杖槽。切翻子,是将多条翻子叠整齐堆放在特制的厚板凳面上(村人称切翻枕),翻子上套一个绳圈,绳圈下端用脚踩紧,两手持双柄切翻刀将翻子切成1.5cm的小块。和捣子,即打浆。将切碎的小翻块倒在石槽或石窝中加少量水用木榾柮打和成稠糊状的浆,人称“和捣子”。淘单子,就是将打和好的纸浆倒在粗棉布单(俗称“淘单”)上,四角提起放入河水中淘捣、淘去杂质,其曰:“淘捣子。”搂槽,是将淘洗净的纸浆倒入纸槽(即纸浆池))。然后,用木榾柮搅拌均匀。搂槽,需二人操作,分别在槽的两端搅拌。杖槽,用木棍作为水杆杖在纸槽的一端飞快的搅动,使纸浆成絮状,纸浆就会浮在水面上,再用“龙木”将浮在水面上的絮状纸浆顺水推在纸槽的另一端备用。上述工序完成后,接下来就是操纸。
操纸,跟其他手工业一样,也需要场地和设备。纸坊没必要太大,只要能容下一伙槽和一个人立洞就行。纸槽一般用大石板砌成长方形,占地面积约4平方米。人立洞,用砖砌成正方形,占地面积约1平方米。纸槽上面纵横着四个木杠子,俗称’龙架”。龙架上有一个能左右移动的短竹杆,俗称撑杆。撑杆用途是撑簾架。簾架是操纸的重要工具。簾架两边各有一个挡尺,俗称“页尺”。页尺,是固定纸簾用的。再说人立洞,大都位于纸槽宽的一头。人立洞的左边盘着一个小火炉,上面放着一个小砂锅,夏天用来除污除汗,冬天用来暖手。右边平放着一个青石板,俗称“簾床”。簾床是用来摞胚纸的,呈正方形,要求平坦,光滑。
操纸,是将纸簾放入簾架上,双手分别握住簾架两边的前半部,使簾架的前半部先入浆池中向后拉,再向前移,这一操作叫“吸鼻头”。接着,双手托起簾架后,再将簾架后半部斜插入浆液池,抬起使浆液均匀散在纸簾上,再放于撑杆(亦称“拨拉杆”)上滤水。少顷,操纸人左右移去页尺,提拉尾竹,使纸簾倒起来,纸领子(鼻头)和纸簾鼻杆先落入簾床,纸簾其他部分依次徐徐落入簾床。然后,右手提起鼻杆中部使纸簾脱离簾床,同时纸层脱落贴入簾床,这样依次叠摞纸层,并移动数码(俗称“尺码”,即铜钱或纽扣)计数。
操纸结束后,在傍晚时,将簾床叠摞起来的胚纸上盖竹片或草簾片,再盖煞胚板,胚板上竖放两根短木,在上横放一根短木。尔后,将压杠【村人称为凹(niao)梁】插于纸床顶端内壁上的孔穴,凹梁另一端压上石头,用杠杆的原理来压榨胚纸中的水分。翌日早晨,去掉压在胚纸上的东西,按200张一沓湿纸的数,将胚纸卸下来,等待晒纸人来取。晒纸,即将半湿的胚纸放在装有操作台的板凳的木架(村人称“胚架”)上,一张张地剥下湿纸用棕做的刷子粘贴在墙壁上,一张与一张湿纸错开10—15cm叠贴,状似梯形。放眼望去,虽不好看,却显示出了北张村的特色。在晒纸的过程中,二叔和二婶的美满婚姻就是晒纸晒出来的。二叔操的胚纸纸张较厚,剥起来利,所以很受晒纸人的喜爱。尤其是二婶,跟二叔接触时间长了,觉得二叔人品好,便以身相许。没想到,晒纸也有很多动人的故事!
揭纸,整理,包装是晒干或晾干湿纸后的事。揭纸,需要两人合作,将干燥的纸一张张揭下,叠沓在一起,按一百张一沓放好。整理,只需一人用剪刀减去不整齐的纸边,一百张折角,五百张一摞。包装,是将纸摞上下错摆至五千张或一万张用绳扎捆,扎捆成正方体,即为成品,以备出售。
北张村的手工纸,因其色泽白净,质地柔软,耐磨,吸水透气,颇受市场欢迎,曾是宫廷和军政机关的专用纸。抗日战争时期,西安八路军办事处将北张村改型后的白麻纸远送到延安,打破了国民党蒋介石对延安的封锁。用北张村造的老报纸印报,印边币,为中国革命作出了重要的贡献。然而,自改革开放后,由于机器造纸厂的大量涌现,使手工造纸的销路受到限制,再加之年轻人不愿投入繁重受限制的手工操纸行业,才导致手工纸逐渐消退。到了20世纪90年代全村仅有造纸户二,三十户。现在,全村仅有北一村原紫禁城村民8户人家仍造手工纸,还保留着北张村原来的造纸技法,成为北张村土法造纸的“活化石”。
北张村的造纸是北张村先民们集体智慧的结晶,也是先民们对美好生活的精神寄托。虽然北张村的造纸已由兴盛到衰落,但仍有不少中外宾客前来参观,探其奥秘。由此可见,北张村的造纸,还具有一定的存在价值。所以,不管北张村啥时候拆迁,我都希望政府有关部门能予以保护,让千年造纸成为特色景观,促进地方经济的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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