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石头情缘(终南散人)
水从库峪口撕开了一道口子,裹挟着大量的石头,顺着库峪河道向下游缓缓移动,水枯时,那宽阔的河床上,便是一片白花花的石头了。
终南山不缺石头,换句话说,整个连绵不绝、巍峨耸立的终南山,就是由一座座巨石组成的,巨石崩塌了,风化了,就形成了大小不等的石头。但终南山的石头质地粗糙,硬度不足,至少浅山处如此,不似渭河以北的石头又硬又光又黑,像富平一带出产的黑青石,色黑如墨,石质细腻,被称为墨玉,是雕制打造各种图案的石碑、拴马桩、门墩石、上马石极佳的材料,所以,渭北一带过去几乎户户门前都有这些石制品,而终南山脚下沿线人家,却鲜少看到。
山里的石头粗糙,河中的石头却被流水滋润、冲刷、磨砺得光滑圆润而且坚硬,因此,库峪河两岸农家,都靠着山水吃开了石头,物尽其用,与石头结下了不解情缘。
按理说,庄稼人最见不得石头,平展展的黄土地上,一块鹅卵石就能将犁铧崩坏,所以犁地时,人们总是把翻腾出来的石头一一捡拾,集中在田头地畔。扬场的本意也是将砂石子、秕糠与麦谷分别开来。
但庄稼人又离不开石头,两片不同主人的耕地,就是将一块石头立在地里划分的。邻里的庄基界线,也是将石头埋在土里,下点白灰,以此为据,因而才有了界石之称。
库峪河上游两岸村落,基本上都是在一棵老槐树或皂角树下,有一面巨大的石磨盘,这是全村人将原粮磨成面粉的工具。村头场边麦秸垛前,总会有几个或立或躺的石碌碡,那是碾场用的。
过去穷,日子苦焦,庄户人盖房用不起烧制的砖头,便将黄土略为掺水,填入模框中,再用石锤夯打成或方或长形块,放阴处晾干,就成了建房用的胡基。但胡基毕竟是黄土疙瘩,若遇久雨,极易松软坍塌,因此人们就从河道里捞些大小基本相同的石头,用做地基,再往上垒个三五十厘米,然后才在上面垒胡基,如此就不怕雨水浸泡墙基了。
不唯如此,茅厕、猪圈、羊舍的墙面,也基本上都是用石头圈砌而成。那时,从库峪口朝北走,沿途的库峪口村、大寨村、石佛庄村、高山庙村、营沟村、陈家崖村、佛沟村,几乎村村都是石墙房屋,别有韵味,可惜的是,近20年来,都被砖头楼房取代了,不然的话,绝对是一道吸引都市人趋之若鹜的独特景观!
石头沉重,难以搬动,但庄稼人啥都缺,唯独不缺力气,吃穿都省,唯独不省力气,常常挂在嘴上的是力气攒不住、省不下。因而,祖祖辈辈,从地里劳作一天后,回来时,总不忘顺便或绕道从河床上捎带回一块石头,甚至是用独轮车、架子车拉回来一些大大小小的石头。
拉回来的石头大小都有用场,屋檐下滴水处,铺一长溜鹅卵石,这叫散水,不然的话,雨水就能将地面滴打成水渠。讲究些的人家,还会用卵石在院中铺成一条走道,图案有菊花有几何形状,既漂亮又可防止下雨后泥土黏鞋。稍大些的石头,垒砌成一条廊沿,即屋檐下高出来的那部分台阶,以防雨水流进屋内。尺寸合适、高低恰当的石头就被请上了炕,成了枕头,据说这石枕还可以清凉败火。
现今许多村子都用上了自来水,龙头一拧,清泉哗哗流出,方便省事。过去庄户人吃水却要从井里去绞,那井口处,便要用石头箍砌。日子可以将人脸沧桑,同样,天长日久,井绳也能将井壁的石头勒磨出一道道口子,形成深深的岁月印痕。
若是平整光滑的大石头,就放在屋门口两侧或院门口两边。冬天,石头上垫个草圈,坐在上面,男人边晒暖暖边吸旱烟,女人则边晒暖暖边纳鞋底或缝补缭乱。夏天傍晚,虽经一天的日头曝晒,但习习的下山风一吹,石头很快不温不凉,坐在上面,端着个大老碗,边吃边海阔天空地闲谝,是农家人最惬意快活的时刻。人老几辈,有些石头已不知坐过了多少代人。
家,故乡,在许多游子的心中、梦里,不就是那堵石墙,特别是门口的那块石头吗?所以游子回家,物是人非,最能触动心灵,唤醒记忆,催发泪点的还是那石头,因为石头依旧,而最挚爱的亲人却一个个不在了,怎能不感伤、泪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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