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四婆（小月儿）

在街上遇到宏，他说，四婆不在了。他说的很平静，而我却不觉湿了眼眶。
四婆是我家的老邻居，也是母亲在世时的好伙伴。对四婆的记忆，是从她家门前的两棵杏树开始的。

四婆家的院子里，有两颗大杏树，每年杏子熟的时候，黄灿灿的杏子惹人眼馋。孩子们放了学，总爱偷偷地在四婆家院子瞄两眼，如果家里没人，就麻利的用弹弓、石子打两颗杏子下来，也顾不上看摔烂没有，捡起来就跑。常能听到四婆一边捡拾打折旳枝叶一边骂，无非是说这帮怂娃，要吃杏就明着来，为啥要糟蹋树？四婆把她家的杏看得很紧，唯独每次见到我，都会毫不吝啬的摘下几颗来，放进我的衣兜里。慢慢地，四婆的大方滋养了我的贪欲，我每天放学都要找借口去她家转一圈，为这，没少挨母亲批评。幼年时，曾听母亲断断续续讲过关于四婆的故事:

四婆娘家在大山里，虽然她的家乡青山绿水，环境优美，但交通颇为不便。她的父母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因为家里穷，姊妹又多，常常吃不饱饭。四婆在家里排行老四，眉清目秀。为四婆寻个好婆家，让她远离大山是四婆父亲的心愿。四婆十四岁那年，有人上门提亲，和四婆见面的是我的五爷爷——四爷爷的亲弟弟。五爷爷个头很高，面容清瘦，人精神着呢。四婆只偷偷看了一眼，就满心欢喜了。介绍人说五爷爷家光景很好，在镇上数一数二呢，四婆的父亲把五爷爷从头到脚打量了好几遍，最后眼光落在五爷爷上衣口袋里插的那根钢笔上。他狠狠地吸了口旱烟说，那就这样吧。很快，两家就敲定了结婚的日子。

结婚那天，四婆的母亲不停地擦眼泪，父亲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烟雾缭绕，看不清他是悲是喜。迎亲队伍快到时，他对四婆说，结了婚就是有家的人了，无论遇到啥事都要想开些，不能由着性子胡来，路远，我和你妈就不送你了，家里还有牛呢。四婆也没多想，点了点头。一路上，四婆坐在轿子里，不时偷偷掀起盖头，偷看一眼走在前面的五爷爷，心里那个喜欢呀，眉里眼里都是。待到拜堂时，四婆放心地盖上了盖头。礼毕，客人陆续散去。掌灯时分，吵着闹洞房的人被四婆的婆婆用瓜子、糖和香烟打发走了。四婆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候着五爷爷。少倾，门开了，一阵风吹过来，桌上的红烛灭了，黑暗中有人掀开了四婆的盖头，抱她上了床。那一夜，四婆在甜蜜中度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四婆就醒了。回头看看枕边人，四婆一下坐了起来——那个又黑又瘦的人不是五爷爷。四婆不敢声张，抱着衣服哭得很伤心。而那个人——我的四爷爷，吓得手足无措。他跪在四婆身边，向她诉说了一切。原来，四爷爷身体不好，让五爷爷代替他去相亲是两家人说好了的。为这，四爷爷家多给了四婆家几担粮食。四婆听罢，才知道父母为啥不送她。她哭了三天三夜，这三天里，四爷爷寸步不离地守着她，端饭送水，尽管她一口没吃。四婆的婆婆也丝毫不敢大意，和四爷爷轮流看管着四婆，让她欲死不能。而五爷爷从那天起，就没敢拿正眼看过四婆。从那以后，四婆没再回过娘家，没和五爷爷说过一句话，在外面话也极少，只是在上工时和母亲偶尔说上几句。

没多久，五爷爷也结婚了。五爷爷结婚那天，四婆早早就下地了，月亮升得老高才回去。第二天，四婆对四爷爷说，老五结婚了，把家分了吧，分了家，我和你好好过日子。四婆的婆婆公公都是明白人，很快就答应了四婆的要求。分家后，四婆没黑没夜地干活，白天下地，晚上灯下做针线活，短短几年，四婆就白发丛生。四个孩子在她的严厉教导下，都很有出息。四爷爷的脸色也日益红润起来。在村里，四婆的能干是出了名的，她虽然目不识丁，却心灵手巧，谁家娶媳妇嫁闺女，都免不了要请她帮忙-蒸花馍、剪窗花、缝被褥、做嫁衣，样样都出彩。四婆为人和善，有求必应，所以，村里人都很敬重她。

前些年，四爷爷去世了，孩子们几次要接四婆去省城，四婆坚决不去，说在农村住惯了，到城里住不惯，会拖累孩子的。村里人看四婆孤苦伶仃，就撮合她和死了媳妇的五爷爷两家合一家，说是这样娃都是自家娃，亲着呢，不会生闲气。四婆一听脸都绿了，说哪有嫂子嫁给小叔子的道理，让人知道不笑话死。再说，那个人害了我一辈子，还嫌他害我不够？他死了跟我也没关系。谁要再敢提，我撕了她的嘴。可是，四婆嘴里这样说着，心却狠不下来。五爷爷卧病在床那段日子，因无儿无女，父母年老已衰，四婆每天除了要照顾瘫痪的婆婆和生病的公公，还要给五爷爷送饭送水，请医生打针。公婆去世后，五爷爷在四婆的精心照顾下，终于痊愈。他不敢有非分只想，只是默默地背起锄头，把四婆那几分自留地打扫得干干净净....

母亲去世后，我很少回家。记得最后一次回家是母亲过三周年的时候，临走听说四婆病了，我买了礼品去看她。四婆耳朵不好，但眼睛还明亮，一眼就认出了我。她用袖子把板凳擦了好几遍才让我坐下，拉着我的手，一遍又一遍叮咛，你妈不在了，还有我呢，你回来了就来坐，这就是你娘家。没啥好吃的招待你，你来了咱婆孙俩说说话，你就不难受了。那一刻，心里暖暖的。我走时四婆送我到村口，还把家里种的大蒜给我装了一袋子，她说听人说城里蒜贵着呢，要十块钱一斤，拿些回去就不用花钱买了。我拗不过她，只好带上......

四婆走了，而我却浑然不知。下次回去，一定要去她坟头看一眼，亲手给她坟头添一捧新土！

四婆，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