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勇气(赵研希)
我家窗口的那株不知名的草又长高了。
比那些地皮上的三叶草高了整整一尺半。枝上毛茸茸的,叶子有巴掌大,在草中间有些突兀,但至少看着还比较喜人,因此我没拔了它。几只蚂蚁有气无力的趴在上面,我用手机调近焦距,拍了下来,倒有几分摄影师拍出的那些特写镜头的感觉。
母亲在旁边浇花——她是一个爱花的人,不管那种花有多么低贱卑微,不管那花长得有多畸形,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母亲总会把他留着。我说:“扔了吧,看着真的很难看!”母亲总会瞥我一眼,说:“这毕竟也还是个活物,给他个机会吧,我只是尽人事听天命,他自己有没有勇气,抓不抓住这个机会,就看他的造化了。”
用朱自清的话来形容我的心理活动,那就是“我暗笑她的迂”。
父亲却极其信奉发财树,说这种植物“聚财”,但是家里的发财树总是不长命,最多一年,马上就会叶子发黄,树干充水,然后变得和《非诚勿扰》的主持人孟非一样——“聪明绝顶”。父亲总会扼腕叹息,说:“好好的发财树,怎么就死了呢!”然后再花几百块买回来一株新的,开始总是绿意葱茏,充满希望,也充满奋斗的勇气,父亲总会对他挑了一上午的成果很满意,抱臂望着比他还高的发财树啧啧称叹——但他却是不管养树的,这种任务最终会落在母亲手里。
一如既往地,发财树又开始掉叶子了,开始是一片两片,家里没人当回事,我很有预见性地说:“肯定和往年一样要死!”父母都责怪我,说我的话“不吉利”——但这是真理啊!前几株发财树都是一样的症状,没过多久就死了,有一次父母为了挽救一株垂死的发财树,上网查了一大堆资料,打印出来参考,甚至不惜花了50多块买了锯子,除虫剂和各种叫不上名字的复合肥,全家上阵,锯了伤病处,重新上土,施肥,最后还是死了。美其名曰:“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有勇气活下来。”后来几次虽然没有这么大动干戈,但也都做了很多无用功,我看着这项劳民伤财的运动,只能摇头——发财树,费钱!
这株发财树和以往一样,虽然还绿着,但是我知道,这只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总会死的。
结果不出我所料,冬天果然开始大规模掉叶子,颇有一种“无边落木萧萧下”的意味——这株树,在以他自己的方式宣告我预言的成功。
——然后又买了一株摆在家里。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这一切。父亲要扔了那株旧的,母亲果然又来阻挡了,说:“扔了多可惜啊,我把他修剪一下,栽在花盆里,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他会不会抓住这个机会。”我耸了耸肩,接着奋斗我的数学作业去了。
果然是个爱花的人!这么博爱!我摇摇头,合上写完的作业。
——话说回来,母亲确实是一个很励志的人,早年在乡下生活,后来通过自己的努力跳出“农门”,在她那个年代,她是“学霸”,家里兄弟姊妹四个,只有他上了大专又自学了大学本科。因此她很同情“命运多舛”的人,包括植物,用她的话说,就是“我经历的坎坷太多了,当年差点没勇气,能帮一个是一个。”
就这样,她“荣膺”了“博爱”的称号——当然,是我给的,这多少有些讽刺意味。
大概是今年开春吧,我家窗口长出了一株草,就是我开始提到的那株,当时我并不知道他有什么特别,只当他是一株不是三叶草的野菜——虽然三叶草是小区种的,但久不修剪,又有一群孩子野跑,难免带回一些奇怪的种子。每次在窗口给我家月季、玫瑰、仙人掌什么的浇水,总也注意不到他,偶尔注意到,也是抓着手机四处给花拍特写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给它一个特写。
他就这样默默生长着——我有时候就想,如果我是他,可能早就没那个勇气了。但是角落里的发财树连这株草也不如。
周末在家里窝着,捧着一本沧月的小说看得正在兴头上,母亲一声惊喜的呼喊,硬是把我从故事里拉了出来。心里想着肯定又是她养的某朵花终于开了,也就没打算理她。
接着被吸引过去的父亲也是一声惊喜的呼喊。心里有些奇怪,总是“打击”母亲的父亲怎么也会一惊一乍,于是翻身下床,放下小说,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见父母都挤在角落里抬着头看什么——角落里有什么?
我凑过去,这才想起角落里的是早被我遗忘的发财树。
树上还是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父亲让我仔细看,顺着他的手指,我盯着树,看了大半天,这才发现,就在树向着偶尔射过来的阳光的方向上,有一个鼓起来的绿色小点,再凑近看,发现那竟然是一个芽!
母亲有些得意地看着我,仿佛在说“你的预言不准,他还是长出来了!”我饶有兴味的绕着树看了一周。
——后来,他开始长叶子,开始只有指甲盖大小,然后有大拇指那么大,最后有半个手掌那么大。
他终于比那株草有价值了,好吧,暂且当他“有勇气”吧。我摊了摊手掌。
谁知道那株草竟然在今年夏天下了几场大雨之后开始疯长,一周的时间里蹿了老高,足足有一尺多,于是他终于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看,他没有放弃自己,勇气可嘉!”母亲炫耀似的对我说。又不是他养的,他激动个什么呢?
过了几天,这草的头顶鼓鼓的。大概是种子吧。谁知母亲惊喜地说:“这是向日葵啊!”
我反正是死也不信。况且就算是向日葵,也结不了果,我至今记得有一年母亲兴高采烈的撒了好多向日葵种子,可只有一株上来,结果那一株还被蜗牛吃得光秃秃的,最后结的瓜子全是空壳,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打赌它不是花!
就这样我开始关注它的生长,说是关注,也不过是每次给其它花浇水的时候看它一眼——我从没想起过把我手里的水壶在它头顶上倾侧哪怕一点点儿。
它真的开花了!明黄色的花瓣,花盘只有我手心那么大,但令我奇怪的是,这株草,不,向日葵它不“向日”,执着的对着我的房间。
奇怪!我一抬头,才发现他的阳光被一棵树挡的严严实实——连阳光都吝于照在他身上,恐怕只有透过树叶的缝隙,偶尔洒落在我的房间窗户边的一缕阳光及每晚上的一点灯光。
但是,花盘对着我,总让我莫名羞愧。
——好吧,我承认他也有勇气。但是就算他是向日葵,没有施肥,长出来的瓜子肯定还是空壳。我这样为自己开脱——不过这点母亲倒是同意。
这个赌早就被我和母亲连带着向日葵一起抛在了脑后。、
又是几场雨过去。有一天我一抬头,看到那株向日葵花瓣已经枯萎了,花盘中间发黑,几片叶子已经被虫蛀了,悲凉地立在那里。
想到他努力了那么久,最后落得个花盘发霉的下场,我有些为他悲哀。母亲更甚,为它摇头叹息了好久。
吃完午饭,陪母亲出去浇花,我绕到向日葵那里,想从近处目睹他的惨状。我看到向日葵中心果然是黑的,周围还有一小片蜘蛛网。我用手拨弄了一下,已经做好了弄得一手黑水的准备,它掉了一层渣。但是我忽然发现他并没有发霉!
我小心翼翼的去掉蜘蛛网,掰下来一块瓜子,瓜子还没小拇指甲盖儿大——即使是空壳,它也不容易啊!我捏了一下,硬硬的——难道不是空壳?!
抠开瓜子皮,雪白的瓤赫然呈现在眼前!他把皮挤得紧紧的,没留一丝空隙,那仿佛是一个大拳头,想要伸出来抗议上帝对他的不公,抗议我一次又一次的无视。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放进嘴里,咬了一下。
瓜子是湿的,带一点甜。
但我总感觉有一股涩味,是眼泪的涩。
他到底经历了多少苦难,无人知道,但是它还有勇气证明它不是一般的草;又经历了多少苦难,无人知道,但它依然有勇气证明自己是一朵花;还经历了多少苦难,无人知道,但它仍旧有勇气宣示他可以比娇生惯养的同类活得更好,结出果实……
这就是勇气吧。
自此,我再也不敢随意嘲讽任何生命的任何生存方式,不管他有多么低贱卑微,不管他长得有多畸形——毕竟,他们都是秉承着上帝的旨意和厚爱,勇敢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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