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十三夜（魏鸿源）

 

丙申年三月九日，时令虽刚过惊蜇，春天的气息早已弥漫了整个长安，然而我的内心却笼罩在凛冽寒风与大雪纷飞的严冬里，令我不安与彷徨的是，这样的心绪不知还要持续多久。

二月十六日夜

“快一点，跟我到省人民医院。刘珊生小孩了，早产一个月，母子正在抢救。”十一点半，妻子敲开书房的门急匆匆的说到。听到此话，我赶紧放下手中的《生命册》，披上外衣，拿起钱包，顾不上正在熟睡的曦儿，与妻一起冲向小区外。

初春的夜是如此的恬美，处处是芳香与生机。妻弟琪琪是家族的骄傲，身为31岁的医学博士，又顺利工作于省医院心血管科，娶到的音乐学院研究生毕业的刘珊，若能顺利生产，本是幸福一件事，然而，“早产，母子正在抢救“这样可怕的字眼不停撞击着我的神经，我不能也不愿再想下去，坐在出租车里的我和妻只有一个愿望，车能开的快一点，快一点．．．．．．

当我踏上省医院四楼的时候，我的大脑一片空白。ICU(重症医学室)这一行字电击了我的全身，我明白，任何一家大医院的ICU都被称做鬼门关，能被送到这里的病人九死一生。而今，刘珊在这里！正在备受生死的折磨！“珊儿大出血，剖腹产所致，现在正在止血，可怜的珊儿，她现在受的是什么样的罪呀，呜．．呜．．．．＂刘珊母亲泣不成声的说到。“别着急，别怕，现代医学技术相当发达，没有治不成的病，咱们先等等，看医生出来后怎么说。”我安慰道。当我看着焦急的琪琪走来走去，更不知该如何的说了，我拉他到楼道角落，从钱包里拿出工资卡，硬塞到他的手里。“今天走的急，这张卡里有我四个月的工资，你先用着，不够的话，哥明天想办法．．．．．．＂

等候室里乱糟糟的，病人家属们有的已打起了呼噜，有的翻来覆去，有的在角落里静静的发呆，有的在默默地流着眼泪，有的在不停地长吁短叹，有的躲在角落里吞云吐雾，有的在不停的刷弄着手机屏幕，有的在窃窃私语．．．．．．我环顾四周，病区只开一个小窗和一道门，严禁任何人踏入那道门，内外沟通信息只有在小窗口短暂进行。我点燃一支烟，躲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吸着、等待着．．．．．．

一小时，两小时，三小时，凌晨四点钟，从小窗口探出一个头来，＂２１号病人家属来了么？＂，琪琪和姜珊母亲迅速跑上去，我妻的亲戚们也围上去，＂病人怎么样？＂＂刘珊怎么样＂大家异口同声的问。＂病人正在抢救，出血量特别大，你们联系血液科，准备输血，这是药费单，到一楼交费处交费。＂窗内的护士说着，递出一张小纸条，随后就消失在窗内。我赶紧熄灭烟头，和琪琪一起急急的向一楼冲去。

　　 “二万七千五百八十元”从收费处传来了医生冷冰冰的声音，琪琪慌忙掏着口袋，却怎么也掏不出卡来。“别慌，慢慢来…..＂尽管我对于短短几个小时的高额抢救费用暗自吃惊，却吐出了几句言不由衷的话来安慰妻弟。十分钟后，琪琪联系血液科，我独自一人返回四楼，此时，ICU的等待区里死一般的静谧，楼道、大厅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是疲惫不堪的长头发、短头发、瘦削者、肥胖者。伫立窗口，一股冷冷的、冰冰的夜气捕面而来，我又点燃一支烟，将自己浸泡在烟雾与莫名心绪之中．．．．．．

　　　　　　　　　

二月二十七日夜

踏着月光，我匆匆的向省医院四楼走着。

白天要上班，开学初，单位的业务比较多。计划、总结、通知、会议、检查应接不暇。现在，我什么都可以不去想，不去理睬，只要刘珊的病情有所好转，我关闭了手机，夜晚，我把自己交给了医院。

重症医学室依然是纷乱的，三排座位上坐满了陪守的病人家属。由于白天只有5分钟的探视时间，所以，夜晚只有在小窗口传来护士叫病号的时间引起哄动。大家都在等待着，祈盼着叫到自己亲人病床号，但又恐惧叫到自已。有的依然在刷着手机、有的依然在流着眼泪、有的依然在长吁短叹、有的依然在埋头不语、有的静静的发着呆、有的焦躁的踱来踱去、有的木然的看着长长的药费单、有的不停的吸着纸烟．．．．．．我感到心头一酸：这里有浓浓亲情的守候，这里有生与死的牵挂呵。

“刘珊的病因现在还没有结果，市内四大医院（西京、四医大、交大一附院、省医院）的权威专家今天都来会诊，血小板减少，供血不足，呼吸困难，人神志不清．．．．过一会可能要做CT, 等待结果．．．．．．＂琪琪断断续续的说到。

我的心头一紧，缓和了情绪后说到：＂现在咱们要听从医生的，男士们做好准备推病床，女士们一会见到人不准哭泣，以免影响刘珊的情绪．．．．．．＂刘珊母亲在一旁不住的哭泣，＂我的孩子呵，我苦命的珊儿啊，你一定要挺住呵．．．．．．＂

十点钟，小窗口传来了护士的声音＂２１号家属，准备送病人做ＣＴ，三个人到一楼等待，一个人入病房＂．刘珊父亲迅速跑向病房，我、琪琪与妹夫小贾快步走向一楼。五分钟后，专用电梯的门徐徐打开，我赶紧探头过去，白色的病床上摆着呼吸机、血压监测仪、氧气罐、各种部位的导管夹子交织在一起，刘珊紧闭着眼睛，无力的蜷缩在白色的被褥里，嘴角、鼻孔沾着鲜血，双手已被牢牢的绑在病床边沿，我们小心翼翼的推着床车，向CT室走去。一楼的大厅里人来人往，我的眼泪竟不争气的夺眶而出。

“我疼．．．我疼．．．．我要回．．．．．我不．．．．＂在我们四个男子将刘珊抬到检查台上时，她突然醒了，剧烈地挣扎着，抗拒着，嘟哝着，完全不配合。穿着铅衣的四个男子汉满头大汗，无能为力。这次的CT检查以失败告终，我们只有无奈地推着病床，两边的男人们紧紧抓住她的手，向电梯方向返回。

夜风，夹杂着混沌的气息又一次迎面而来。抬头窗外，一弯月牙儿苍白无力的悬挂在天空中。

刘珊是音乐学院的高材生，执教钢琴课。多少次，在她的指尖，曼妙的乐曲响彻在我家客厅；多少次，她和风细雨般的教导我儿子怎样弹钢琴；多少次，她手舞足蹈，伴着乐曲，共享生活的幸福，激扬着青春。在她有身孕期间，全家照相时她的幽默的语言。在我的书房，她说对传统书法的热爱，不耻下问的谦逊与虚心态度让我佩服。而今，她躺在病床上，无情的病疼折磨着她，她要经历着多么巨烈而强大的考验呵。“挺住，刘珊，外面有你的亲人们为你守候，给你力量与勇气呵．．．．．．．＂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

 

二月二十八日夜

静静的，祈祷着，就这样苦苦坐在ICU守候室。

刚刚从医院八楼的新生儿科得知，婴孩已上了呼吸机，胸腔积液，肺部积血，呼吸困难，生命体征不稳。而四楼的妈妈，此刻，也躺在呼吸机上，经受着置换血浆的痛苦。白天第二次的做CT依然没有成功，刘珊烦躁、全身多处出血。专家会诊依然没有确定结果。

我猛吸一口烟，来到了走廊。

旁边走来了一位二十来岁、身材健壮的小伙子，看样子明显是病人家属。“大哥，借一下火”他说。我赶紧递上打火机，男人之间的愁闷在烟火中弥散开来。

“我是礼泉人，陪我女朋友来省院为准岳父看肺炎。今天是第一天，治疗费需要三万，而我向朋友只借了一万，女朋友家只有两万，交完今天的，明天的治疗费不知咋办哩！真是愁死人了！”小伙子边吸着烟边唉声叹气的说。“尽心吧，有你这份真心，老天会让你岳父好转的。只要能救活人，其它都好办着，现在不是有农村合疗么，出院后还能弥补一些费用。”我说。

“好我哥呢，一天三万，十天三十万，我就是卖血也筹不来这么多的钱，我女朋友也没有正式工作，这不要人命么？亲戚朋友都借遍了，现在实在没有其它办法了。”烟雾笼罩着小伙子冷峻的脸，青筋一鼓一鼓地。“那你怎么办？做为男人，你的责任尽到了么？”我问道。“我．．．．我想明天和女朋友分手，我不能因为这病，不，我也知道自已尽了最大的义务，这不是我的责任，毕竟我们不是夫妻，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小伙子拈断纸烟,愤愤地说。“天无绝人之路，想开些……你已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听天由命吧……兄弟，再抽一根烟。”我一时支去唔唔,语无伦次了。

“三十五号病人家属在吗？”小窗口传来护士的叫声。“在，在”，小伙子慌忙灭了烟，拧身奔向了窗口。

第二天凌晨六点，再次遇到小伙子。“没钱了，大夫停药了，我们分手了。”一颗颗豆大的泪滴挂在了他的脸庞，我静静的递上一根烟，没能说出一句话。

窗外，春光微微的照射进来，春日依旧，只是多了几许凉意。

 

二月二十九日夜

十点钟，握着手里转来二十万元的银行卡，我的头感觉有点晕。

我真切的感受到了。今天已是第四天了，刘珊每日将近三万的医疗费，还不算婴儿的治疗，这可不算小数目。白天，我在盘算，“如果弟媳的治疗需要半个月，那么，我就要考虑到经济的问题了，现在琪琪的压力很大，他现在参加工作只有两个多月，收入有限。他的博士生导师、学姐学妹,刘珊的家人,学姐学妹,都或多或少资助了一下,但能维持多久呢?”我隐隐感到了不安与头晕了。

今天，我下定决心拨通了两位同学的手机，当我把情况说明时，同学回答很痛快与一致。“要多少有多少，十万二十万都行，你把帐号发过来，分分钟搞定啦。你也要保重身体哩，只要是钱的问题，就不是问题，救人第一。”然而，当我要传送帐号时，我却犹豫了。秀才人情一张纸，我多么不希望给对方增加麻烦与负担。“老同学，只需十万，我现在就发帐号，到年底连本带息还清。”又一次回拨了两位同学的电话。“你要是带利息还，我就不借了。有能力就还，没能力就一风吹，但是，不能让我老婆知道。咱们是啥关系呢，这不见外么？”“老魏，你妻弟的事就是咱的事，你说要年底还，还要带利息，这不是打我的脸么？什么话都不要说了，赶快发帐号，如果不发，我明天送到你府上。”两位同学在电话那头生气的说。

而现在，当我手里握着二十万元的银行卡时，手心竟冒出了微微的汗渍。“借钱是要还的，我只要努力工作，好好经营生活，这些钱还是可以还的，可是很难还清这些人情啊！人有悲欢离合，月月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呵。”我不住的喃喃自语，看着ICU病区外来来往往的人潮，我突然轻松与释然了，我并不孤寂，我要把这份幸福带给正在饱受折磨的弟媳，给她力量与信心。

再猛吸一根烟，我带上银行卡，快步走向了收费处。此时，明轮当空，夜空是如此般清澈与空灵。

 

三月一日夜

三月，阳光明媚，乱花迷眼的季节，大都市的夜空处处弥散着醉人的芳香。

然而，“特发性血小板减少型紫殿”这一行字像一把尖刀扎在我的心头。妻弟刚刚拿到会诊结果时，我赶紧上网搜索如下文字：

病因

目前认为成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是一种器官特异性自身免疫性出血性疾病，是由于人体内产生抗血小板自身抗体导致单核巨噬细胞系统破坏血小板过多，从而造成血小板减少，发病原因不明确。儿童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发病前通常有病毒感染史。

临床表现

临床上分为急性型和慢性型两种。

（1）急性型 常见于儿童。起病急骤，少数病例表现为暴发性起病。可有轻度发热、畏寒，突发广泛性皮肤黏膜紫癜，甚至大片瘀斑。皮肤瘀点多为全身性，以下肢多见，分布均匀。黏膜出血多见于鼻腔、牙龈，口腔可有血疱。

（2）慢性型 常见于年轻女性，起病隐匿，症状较轻。出血常反复发作，每次出血可持续数天到数月。皮肤紫癜、瘀斑、瘀点以下肢远端或止血带以下部位多见。可有鼻腔、牙龈，口腔黏膜出血，女性月经过多有时是惟一症状。

检查

1.血常规

血常规显示只有血小板减少而其他各系血细胞均在正常范围，部分患者由于失血导致缺铁，可伴有贫血。单纯ITP者网织红细胞计数基本正常。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通常血小板明显减少，中至重度贫血，网织红细胞升高。

2.外周血涂片

出现破碎红细胞应除外血栓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和溶血尿毒综合征。出现的巨血小板需考虑遗传性血小板功能障碍性疾病。

3.骨髓涂片

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患者骨髓增生活跃，巨核细胞正常或增多，较为突出的改变是巨核细胞的核浆成熟不平衡，胞质中颗粒较少，血小板巨核细胞明显减少或缺乏。

4.抗血小板自身抗体检测

绝大多数成人特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ITP）患者血小板相关免疫球蛋白G（PAIgG）和/或血小板相关免疫球蛋白M（PAIgM）升高，有时免疫球蛋白A（IgA）升高。

5.原发病相关检查

继发性血小板减少性紫癜原发病的相关检查。

6.溶血相关检查

诊断

治疗应个体化。一般说来血小板计数大于30×109/L，无出血倾向者可予观察并定期检查；血小板计数介于（20～30）×109/L之间，则要视患者临床表现/出血程度及风险而定；血小板小于20×109/L者通常应予治疗。出血倾向严重的患者应卧床休息，避免外伤，避免服用影响血小板功能的药物。本病治疗的目的是控制出血症状，减少血小板的破坏，但不强调将血小板计数提高至正常，以确保患者不因出血发生危险，又不因过度治疗而引起严重的不良反应。

（1）初始治疗 ①糖皮质激素。②重度患者可使用大剂量丙种球蛋白。

（2）二线治疗 ①可供选择的二线治疗药物包括硫唑嘌呤、环孢素A、达那唑、长春生物碱、吗替麦考酚酯、CD20单克隆抗体等。②脾切除术。③国外可使用抗Rh（D）免疫球蛋白。④血小板生成素、血小板生成素受体激动剂等。

这不是从前所说的“血液病”么？捧着手机，我的眼泪迷漓了。现在，我能做些什么呢？百万分之一的不幸怎么就降临到弟媳的身上？而今，望着ICU的小窗口，我只有等待奇迹的发生了。

生与死的关口，是无奈的，是不可思议的。对于懦弱者，只有恐惧；而对于坚强者，唯有淡定面对。既然命运之神给予了不幸，那么你就要接受而不是逃避。生活教育了你，你也丰富了你的生活。

今夜，我的确难以入睡了。

 

三月二日夜

今夜起风了，我裹紧上衣，尽管ICU等待区有中央空调，我依然感觉很冷。我知道了初步诊断结果了，而今天刘珊经过全身麻醉后第四次做CT, 结果是幸运的，大脑完好无损。症状只有：血小板低下、胸腔与肺部积液严重。治疗办法是重复置换血浆、注射免疫球蛋白等进行冲击。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福与等待了。

想着，我依然觉得周身发冷。我又一次踱到了卫生间里，令我惊讶的是，这里俨然成了男家属的吸烟聚集地了。

“我弟弟在深圳做项目经理，整天陪客户喝酒，这不，现在喝成了颅出血，花了近四十万，还不见好转，他才二十九岁啊，连个女人都没有找到。唉，老天爷咋不睁眼哩！”一个中年男子慢悠悠的吐着苦水，青筋在黝黑的额头起伏着。

“他妈的，老爷子有四个儿子，老大是房地产老板，老三是人民教师，老四是搞营销的，个个牛皮的很，我只是一无所有的跑人市的农民工，他们一次都没有来，他们婆娘来是来了，只带了些水果，这些水果算个逑，能顶上药费么？前天三万，咋天两万，今天两万二，明天还有，他妈的，叫老子抢银行啦！”一位四十二三的男子狠狠地吐了一口烟说道。

“老子养了咱，咱就得认。就是明天不行了，咱今天也要尽心。我80岁的老爸一口痰没出来，送到ICU ,现在已经一星期了，花了十五万，你说冤不冤，这事情你咋说哩！我是个开超市的，年收入也就是二十来万，经不起老人这一折腾啊，上有老，上有小，老天爷公平吗？”一个瘦高个男子吐了一团烟圈，慢慢的说道。

“生死由命，你能跟命硬对抗么？人只有好好爱惜自己，才能爱惜别人。失去健康，你算是个球！到了ICU，你的钱就是废纸片片，招不住花哩！．．．．．．．”中年农民插话道。

大家越聊越兴起，烟头一根根的落在了男公厕地面上，烟雾愈来愈浓，我听着，思考着，突然，感觉身上的冷意烟消云散，一股股暖流涌上全身。

 

三月三日夜

晚九点钟，我从八楼的新生儿科得知：婴儿所配的呼吸机已撤除，胸腔积液基本引流，小孩的生命体征基本趋于平稳，病情逐步好转。大夫推测，过两天就可以完全康复。这是多么好的音讯呵！

“人是情感的动物。小孩的降临无疑是上苍赐给妻弟与弟媳最好的礼物。而正是有了这个礼物，才给家族所有的人以精神的慰藉与希望，我憧憬着我家的儿子、妻妹家的儿子与妻弟家的儿子，三个小子像桃园三结义的兄弟一样能肝胆相照、荣辱与共，三个小子互敬互爱、风雨同舟，他们共同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陷入了无尽的沉思之中。

“刚才，大夫说我爸不行了，让把人领回去．．．．．．＂我的临座传来了一阵低沉的声音，我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对母子正在交谈。

“你爸操劳了一辈子，得了胃癌这瞎瞎病，走的很安宁，我也不怨你。你也准备着把你爸的后事好好料理就行了。”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说道。

“妈，那你说咱把事闹大还是闹小，还是入乡随俗，还是．．．．．．＂四十好几的中年男子慢悠悠的问道．

＂儿呀，俺老两口养你容易么？你爸的病已花了咱家所有的积蓄，二十几万哩。我就是卖血，也要让老头子走的风光，走的体体面面地。”老妇急急地说。

“好俺娘呢！你不是把咱家两棵桐树做成了一口棺材，这就省去了几千元。再把亲戚简单叫几个，简单准备几个菜，至多花两千元，咱不请乐队，简简单单把事一办应行了，您说呢？毕竟，现在已花了二十几万，咱再折腾不起了。”儿子说。

“不！不能简单。你现在就叫车，把你爸运回。车上要有呼吸机、血压仪、氧气瓶、吊瓶的那种设备。我不能叫村上人看笑话，咱大把的钱都花了，后事还能花多少钱？儿呀，你听着，现在你爸不行了，咱好好地风风光光的给你爸办后事，到了我不行时候，你咋简单都能行！听我的！” 老妇斩钉截铁地说。

“妈呀，现在照顾活人要紧，谁还看死人哩！你两个亲孙子要上学，学费一大把，咱花那冤枉钱干啥子嘛！抬枋、请灵、请乐队、招待．．．．．．一大笔钱哩！这些钱谁出？＂儿子争辩道．

＂不要你出，全由我包了，行吧！＂老妇说．

＂真的，妈，你咱还有钱呢？我咋不知道！＂儿子欣喜地说．

＂我咋个到我娘家借了四万，足够把你爸后事办的风光，全村人都不能小瞧咱．．．．．．＂老妇说道．

＂好的很，我的好妈，你真是天底下最好的妈！我这就去联系救护车．．．．．．＂儿子欣喜若狂地说．

听到这里，我怎么也无法入睡了．的确，生是什么？死有是什么呢？生死的过程不过如此简单，它是一幕剧，总有曲终人散的那一刻，这世间没有一样东西是永远属于你的，包括你最爱的人，养大的孩子，包括你的财富，你的身体，最后也会回归尘土。世间的一切我们只有使用权而非拥有权。所以，凡事都有缘起缘灭，强求不得。人生如过客，悲欢离合散，总有谢幕的那一刻。最重要的是，把握现在。于这位普通人如此，于我于你于她呢？只有上苍睁眼在看着不同的宿命。

 

三月四日夜

夜晚中的医院ICU总是人来人往，三教九流，悲欢离合。能走出去的，不是死就是生；能走进去的，百分之分的人命悬一线。

在等候室里，有一位五十多岁的农妇引起了我的注意。她中等个头，短头发，细小的眼睛总是笑眯眯的。她显然不是病人的家属，因为这些天总是她一个人。但她却始终忙碌着，提开水，送饭，每当听到小窗口叫号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冲到最前面。

“大嫂，您好辛苦。您的亲戚朋友这些天咋没有来？”我问。

“兄弟呀，你也辛苦，这些天晚上你整夜陪守着，你家弟妹听说病情稳定了，这比啥都好哩！不瞒你说，我在ICU工作了十年了，我在这里没有任何亲戚朋友。＂她回答到。

“这我就不懂了，您也不是保洁员，更不是护士和医院工作人员，您是？”我困惑地问。

“大兄弟，您听说过护工么，我就是干这一行的。陪护一个病人3000元，时间不限。一年下来，不比你们吃国家饭的，嘿嘿嘿．．．．．．”她笑着说。

“一个病人3000元，时间还不限。我这样说，一个病人在ICU呆两天也是3000元，呆十天半个月也是3000元，对吧。”我问到。

“非常正确。但是，我不负责买饭的钱。”她回答到。

“大嫂，你真是找的商机了，你真行啊！在ICU病区，一个病人至多一个月，大部分都是短短的几天，你是真正的富婆啊。这生意好么？”我问。

“生意火爆。你知道，现在的人都很忙，干公家事的不能随便请假，也请不起假。人人都向钱看，时间就是金钱。谁还把时间浪费在照顾危重病人身上呢？现在的学校周边不是有托管班么，我就是危重病人的托管老师。”她说。

“呵，这么说，让兄弟给你算一算。你一个月至少能管4个病人，12000元。一年算下来，140000元多。你历害啊。身体吃得消么？”我说。

“你都算少了，这十年，我能净赚上百万哩。我在老家盖了三层大别墅，租出去了，孩子在西安名校上高一，虽然中考没考上，咱不差钱呵。只要能赚钱，我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再说，在这里当护工，很简单，只是打水、送饭、探视五分钟、传达信息而已，只不过整天整夜要人守在这里．．．．．．我接的单大部分都是有钱人，有金领、有大领导、有暴发户。有的老人有四五个子女，个个有钱有势，他们哪有时间啊？但是他们有钱，给我的管护费只算是九牛一毛。你想想，没有钱，谁能来ICU  ？”她有些激动的说。

正聊着，小窗口传来了护士的叫号声“5号、40号的病人家属在吗？”“在，都在！”她大声回答到，径直奔去。

看着她的身影，我默默地陷入了沉思。

 

三月五日夜

夜晚中的ICU里不仅浸润着焦灼、无奈，而且更多的是沉寂。

凌晨一点钟，小窗口传来了护士的叫号声“13号的家属，13号！”等候区中的昏睡者们有的揉了揉腥松的双眼，有的头也没有抬一下，有的木然的坐在那里，好像已经入定，有的打起了雷鸣般的呼噜，有的若无其事的翻看着手机，有的静静的伫立着，目光呆滞，人群中没有回音。“13号！13号！”护士的声音由微弱转到了尖叫。人群中依然没有任何的回应。

13号家属应该是一位高个子的农民工。记得昨天晚上，他急冲冲的奔向ICU的窗口，不停的向里张望，尽管什么也看不到。出于好奇，我在吸烟区和他搭诒了起来。“大哥，你是啥情况？”高个子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然后狠狠地吐了一圈烟雾，“做了一辈子好人，现在却栽在了做好人上了，世上要有后悔药该多好！”他说到。我更困惑了，难道他不是病人的家属？他怎么到的省院ICU? “兄弟，不瞒你笑话，我是见鬼了，我真的见鬼了。我从广东来陕西打工，昨天晚大概十点，在西安城大东门，我就碰到了一个鬼-----醉鬼，当时我近近地看到一辆白色的私家车向这个醉鬼冲去，他着实的倒在地上，血流不止。谁让咱是个热心人呢？我不能见死不救么？所以，我赶快先呼了120，不过十分钟，救护车连醉鬼和我一起拉到这里，人家医院把我当成了病人家属，叫我签字，交医药费，还叫我．．．．．．我到现在还是糊里糊涂的，我应该是见义勇为啊，唉，我也不知咋办了．＂高个子边说边哆哆嗦嗦地向口袋掏去，却怎么也掏不出一根烟来．我赶紧递上一根烟，＂大哥，你辛苦了．谁也不愿意碰到这事，但是既然是碰到了，咱好人咋能不管呢？你现在想咋办？＂我问．＂能咋办，他的家属我也不知道在哪？我又不认识他？我凭啥给他交医药费，况且我也没有钱。现在这世道，好人就活不成呵！我总算明白了这个理．．．．．．过一会，我就得走，明天一大早，我还要到人市去揽活，一家五口还都指望我哩！＂高个子喃喃地说道，满脸的痛苦与无奈。

我又点燃一支烟，在这个物欲膨胀的世上，处处飘荡的是被金钱熏染的游魂，谁还能，谁还敢见义勇为呢？没有了正义与善行生存的土壤、阳光与雨露，大地只留下疯长的野草。

“十三号，十三号”，小窗口的声音久久回荡在ICU守候区，一切都死一般地睡去了，没有一丝回响。

 

三月六日夜

时令刚过惊蜇，春雷未响一声，然而长安城的夜空已悄然蒙上了一层厚厚的乌云，看来，似乎又要下雨了。晚上九点钟，我站在ICU等候区的窗口，却惊讶地发现，窗外已纷纷扬扬地飘舞着雪花。

今天的刘珊不容乐观，经过医生的全力诊断，病因是由系统性红斑狼疮引发的特发型血小板减少性紫殿，两者的治疗方案是相同的：不间断地置换血浆。而对于系统性红斑狼疮，我是略知一二的。

系统性红斑狼疮是一种涉及许多系统和脏器的自身免疫性疾病，由于细胞和体液免疫功能障碍，产生多种自身抗体。可累及皮肤、浆膜、关节、肾及中枢神经系统等，并以自身免疫为特征，患者体内存在多种自身抗体，不仅影响体液免疫，亦影响细胞免疫，补体系统亦有变化。发病机理主要是由于免疫复合物形成。确切病因不明。病情呈反复发作与缓解交替过程。此病以青年女性多见，我国患病率高于西方国家，主要与遗传因素有关。

发病症状有多种多样，如下所述：

一、全身症状　起病可急可缓，多数早期表现为非特异的全身症状，如发热，尤以低热常见，全身不适，乏力，体重减轻等。病情常缓重交替出现。感染、日晒、药物、精神创伤、手术等均可诱发或加重。

二、皮肤和粘膜　皮疹常见，约40％患者有面部典型红斑称为蝶形红斑。急性期有水肿、色鲜红，略有毛细血管扩张及磷片状脱屑，严重者出现水疱、溃疡、皮肤萎缩和色素沉着。手掌大小鱼际、指端及指（趾）甲周红斑，身体皮肤暴露部位有斑丘疹、紫斑等。出现各种皮肤损害者约占总患病数的80％，毛发易断裂，可有斑秃。15－20％患者有雷诺现象。口腔粘膜出现水泡、溃疡、约占12％。少数患者病程中发生带状疱疹。

三、关节、肌肉　约90％以上患者有关节肿痛，且往往是就诊的首发症状，最易受累的是手近端指间关节，膝、足、髁、腕关节均可累及。关节肿痛多呈对称性。约半数患者有晨僵。X线检查常无明显改变，仅少数患者有关节畸形。肌肉酸痛、无力是常见症状。

四、肾脏　约50％患者有肾脏疾病临床表现，如蛋白尿、血尿、管型尿、白细胞尿、低比重尿、浮肿、血压增高、血尿素氮和肌酐增高等，电镜和免疫荧光检查几乎100％有肾脏病理学异常，依病理特点将狼疮肾炎分为：局灶增殖型（轻型）（FPLN），弥漫增殖型（严重型）（DPLN），膜型（MLN），系膜型（微小变型）（MesLN）。各型的临床、转化、恶化、缓解、预后及死亡率各不相同。

五、胃肠道 一部分病人可表现为胃肠道症状，如上消化道出血、便血、腹水、麻痹性肠梗阻等，这是由于胃肠道的血管炎所致，如肠系膜血管炎。肠系膜血管的动、静脉伴行，支配胃肠营养和功能，如发生病变，则所支配的部位产生相应症状，严重时累及生命。肠系膜血管炎可以导致胃肠道粘膜溃疡、小肠和结肠水肿、梗阻、出血、腹水等，出现腹痛、腹胀、腹泻、便血和黑粪、麻痹性肠梗阻等临床表现。如不及时诊断、治疗，可致肠坏死、穿孔，造成严重后果。

六、神经系统 神经系统损害约占20％，一旦出现，多提示病情危重，大脑损害可出现精神障碍，如兴奋、行为异常、抑郁、幻觉、强迫观念、精神错乱等癫痫样发作。偏瘫及蜘蛛膜下腔出血等较多见，约占神经系统损害的70％，脊髓损害发生率约3－4％，临床表现为截瘫、大小便失禁或感觉运动障碍，一旦出现脊髓损害症状，很少恢复。颅神经及周围神经损害约占15％，表现肢体远端感觉或运动障碍。SLE伴神经精神病变者中，约30％有脑脊液异常，表现有蛋白或／和细胞数增加。在临床上可出现脑功能不良、精神异常、肢体瘫痪、麻木、疼痛、行走不稳、抽搐、头痛、视力障碍、面瘫、肌肉萎缩等症。在疾病诊断方面中枢的可有慢性认知功能不良、急性狼疮性脑炎、脑血管意外(中风)、脊髓炎、运动障碍(舞蹈－投掷症、震颤麻痹综合症，共济失调)、癫痫、假性脑瘤、无菌性脑膜炎、头痛等。在周围神经的可有急性或慢性多发性脱髓鞘性神经根神经病(格林－巴利综合症)、末梢性多发性神经病或多数性单神经病，其他或可累及肌肉系统，而发生重症肌无力。

七、肝 系统性红斑狼疮引起的肝损害主要表现为肝肿大、黄疸、肝功能异常以及血清中可存在多种自身抗体等。其中，肝肿大约占10％－32％，多在肋下2-3cm，少数可明显肿大。红斑狼疮引起黄疸的原因很多，主要有溶血性贫血、合并病毒性肝炎，胆道梗阻及急性胰腺炎等。约30％－60％的红斑狼疮患者可有肝功能试验异常，主要表现为转氨酶水平升高、血清白蛋白水平降低、球蛋白水平及血脂水平升高等。红斑狼疮合并肝损害常常为轻、中度肝功能异常，严重肝损害者较少见。系统性红斑狼疮可并发I型自身免疫性肝炎(狼疮性肝炎)，多发生于年轻的女性，临床上可表现为乏力、关节痛、发热、肝脾肿大、黄疸等。

八、心脏　约10－50％患者出现心脏病变，可由于疾病本身，也可能由于长期服用糖皮质激素治疗。心脏病变包括心包炎、心肌炎、心内膜及瓣膜病变等，依个体病变不同，表现有胸闷、胸痛、心悸、心脏扩大、充血性心力衰竭、心律失常、心脏杂音等，少数患者死亡冠状动脉梗塞。

九、肺　肺和胸膜受累约占50％，其中约10％患狼疮性肺炎，胸膜炎和胸腔积液较常见，肺实质损害多数为间质性肺炎和肺间质纤维化，引起肺不张和肺功能障碍。狼疮性肺炎的特征是肺部有斑状浸润，可由一侧转到另一侧，激素治疗能使影消除。在狼疮性肺损害基础上，常继发细菌感染。

十、血液系统　几乎全部患者在某一阶段发生一项或几项血液系统异常，依次有贫血、白细胞减少、血小板减少、血中抗凝物质引起出血现象等，贫血的发生率约80％，正细胞正色素或轻度低色素性。贫血的原因是复合性的，包括肾脏疾病、感染、药物、红细胞生成减慢。骨髓铁利用障碍、溶血等。溶血常属自身免疫性溶血，部分患者Coonb/s试验直接阳性。缺铁性低色贫血多与服阿期匹林或可的松引起隐匿性消化道出血有关。白细胞减少不仅常见，且是病情活动的证据之一。约60％患者开始时白细胞持续低于4.5×109/L,粒细胞和淋巴细胞绝对值均减少。粒细胞减少可能因血中抗粒细胞抗体和免疫复合物在粒细胞表面沉积有关。血中存在抗淋巴细胞抗体导致淋巴细胞（T、B细胞）减少。约50％患者出现血小板减少伴轻重不等的出血倾向，血中有抗血小板抗体和循环免疫复合物固定在血小板表面。继之破坏它，是血小板减少的原因，10％患者血中有抗凝物质，当合并血小板减少或低凝血酶原血症时，可出现出血症状。

十一、其他　部分患者在病变活动时出现淋巴结、腮腺肿大。眼部受累较普遍，如结合膜炎和视网膜病变，少数视力障碍。病人可有月经紊乱和闭经。

窗外的雪花愈来愈大，弥漫了整个长安城的夜空。疾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失去与命运抗争的勇气。我望着窗外，点燃一根烟，静静地期待着一缕暖日的春光。

 

三月七日夜

夜晚的长安城是令人迷离的。

白天，雪决然地没有停留，阳光如约而至笼罩着这座历史文化名城。有了秦岭的润泽与呵护，秦川的时令有规律地进行者。昼短夜长，毕竟是春天的三月了，它不像前些年，三月炎阳七月飞雪般的无序。看着窗外的灯红酒绿与穿梭其间的匆匆人影，我想，繁华落尽与曲终人散后，一切都有各自的归宿吧。悲欢离合散，生丑净末旦是生活的常态，而人们对于尘世的无常只有接纳而不是拒绝。岁月轮回与十三朝的兴替无不浸润着芸芸众生的苦与泪。

回头，看着倒了一地、和衣而卧的病人家属们，我思绪翻飞：那看起来瘦小而干瘪老人，静静的闭着眼睛，一脸的淡然与从容，他或许已参透了人世的禅机与沧桑；那满头纷乱银丝的老妇，纵横交织般犁耕着皱纹的脸上，分明挂着浑浊的泪水；那翻来覆去滚动着肥胖身子的中年男子，嘴里不停念叨着好像是女儿的名字；那鼾声震耳的满身污渍的农民兄弟，一脸的疲惫与憔悴，生活的重负使他瘫软，而希望就在梦乡里守望；还有那边躺在地上，枕着偌大书包的小学生，他稚嫩的脸庞早已蒙上了晶莹的泪花，或许他的爸爸或妈妈此时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或许明天他将永远无法坐在校园里；先前的那个笑眯眯的女护工，此刻也倒在了地上，蜷缩着身子，一脸的幸福与满足．．．．．．

经过六次的置换血浆，刘珊的病情已趋于平稳，我刚刚收到了一个令人激动的消息：她能进食了，神志也清醒了。

抬头看着窗外，我又惊讶的发现，一轮月牙儿正悄然挂在了长安城的上空。

三月八日夜

今天，是女性的节日。女人是孱弱而伟大的，她用自己母性的乳汁繁衍着人世，才有了普世的繁华与希望，大地才如此般生机盎然而富于活力。

此时，ICU病榻上的刘珊竟能奇迹般的坐起来，还能与女护士断断续续地交流，竟然结识了几位朋友！

对着窗外皎洁的月光，我的脑海闪出了几行诗句：

<<等你，在春天的路上>>

 

整个初春,我都在练习飞翔

像蝴蝶一样，越过冰封的河流

在微绽的花枝上

用暗香堆彻春天的典礼

等你穿过一朵朵花的纷芳

抵达桃红柳绿的原野

 

我相信，只要将阳光融入生活的诗行

就能在方块字里提炼亲情的纯度

以黄金般的赤诚

靠近时间的心脏

摘取一朵叫“幸福与希望”的花骨

 

然而，花盏盛满的不仅仅是魅惑的蜜

还有岁月的情殇

那悬空滴落的红色血液

淌入你的身体

冰凉在我手上

所有语言都变得如此苍白

唯有你的呼吸与笑靥

将这沉重的春寒驱散

 

这个春天也许会来的晚一些

但你看，三月的风已经做好了飞翔的姿势

春潮开始涌动

亲情触动了琴声飞扬

我站在ICU的外面

捧一束洁白的百合

等你，走在春天的路上

我点燃一支烟，静静地望着窗外，明轮依旧，中空澄清。

 

三月九日夜

明天，我将与这里作别了。

   刘珊的病情恢复得特别地好，她能坐着轮椅和护士正常的交谈，医生告知明天她将转到普通病房，只要精心地用药，不过两星期就可以出院了；婴孩明天也可以出院，所有体征良好，对于整个的家族，这无疑是莫大的好消息！

   我站在ICU的等候区，心里竟滋生出莫名的依恋与感慨了：十三个夜晚，它是短暂的，也是漫长的。它充满了忧伤与惊悸，希望与迷茫；十三，这个让耶酥蒙难的日子，这个让西方人忌讳的数字，却让我的内心遭受着地狱与炼狱的洗礼，一切都将过去，一切都将重新开始，名与利都将化作浮云，生命是如此的崇高与神圣，乌云上面依然是灿灿的红日。春天的脚步近了，尽管前路还有泥泞。

   我扫视着ICU的地面上，依然是横七竖八昏睡着的人们，他们的故事不同的、连续的发生着，他们都在生与死的边缘徘徊、等待与守望，有的峰回路转，有的山穷水尽，有的欣喜欲狂，有的痛心疾首，但经历过了，就是大写的“生活”。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将这十三个夜晚的点点滴滴化作流淌的文字，为了埋葬这段难以忘却的记忆。明天，我将挥一挥衣袖，淡淡的离开，可亲的人们啊，我爱你们。

     

2016年3月15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