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小峪洪灾：揭疤的痛

2015年8月3日下午，秦岭小峪内发生了山洪现象，9人在洪魔瞬间逝去了生命。汛情与回忆所带来的忧郁，鼻子最懂得楚酸。相比生命的逝去一切物质皆轻，因为山洪灾害，怀有的一种为生命的惋惜之痛，内心已掩盖多年再度泛起，前后叠加搅拌感悟至深，心里颤栗感染身体软弱无力，只能在时间中慢慢地淡化。

小峪“8.3”洪灾，是又一次发生在近距离范围的事件。一条干沟能短时形成洪水，应了农村老人们的话，空气强对流的夏天，极端天气像娃娃的脸一样善变。历史的这一天，会令小峪村的人深刻铭记，这场血的教训对喜欢进山下河游玩人员更敲响了警钟。虽然，逝去的人没有认识和熟知的，并不知道劝离时他们有多么固执和任性，近期议论的话题不消难免灰意蒙绕，叹息和哀气之余，还是多了一次揭疤的痛。有人说我这个男人脆弱，有人讥笑我像小女人一样矫情，我也自认为是多愁善感的人，只能说经历是一本很厚的书，我比别人多遭受了深沉的几页。徒然而思，生命的冥冥玄奇神秘，比UFO出现更可怕，不停伤害无辜生命，只能寻迹于自然，令人琢磨不透究竟缘何？现实残酷不近人情，打破了循循的教化和思维习惯，缺乏征兆，没有善恶之分，飘忽的遭遇，忽降的风波，说不清根源，悲剧故事引人陷入扑所迷离的命运漩涡......也想到，活着的，应珍惜能把握的当下，在有限生命里多宽容、多分享、多付出。必定，活着就是一件幸福的事。

同事说：这些天，你怎么不欢了，微信圈也没有消息？

家人问：是不是，哪儿又不舒服？

同学电话里说：最近，说话有气无力，是不是精神不太好，累吗？

远方的朋友，关心问：新闻联播里，看到秦岭小峪发洪水了，不知对你有什么影响吗？

我只能沉默不语。断开手机微信，不再翻阅众多炫富、比潇洒、靓快乐、晒美旅游的文字和图片。

谁能知晓，多年前几场洪水经历，所带来的“病”和“痛”，在身心内部潜藏着，时间剔除不掉，岁月的叶子落了，脑子里已植入根留须。简单言之，向别人无法说明白对于洪水的恐惧，他人无法理解从洪水死亡线上逃脱的万幸，更不能亲身感受洪水破坏后那一种特别难受的滋味。诸事放下，静静闭目，犹有阴沉的天，黑云压着地，四周曼延着恐慌气氛，生命的青青绿叶在大风中不断坠入河内，自然寂静无声，我一个人在洪水之涯孤立。再次发生相似洪水现象，事件发酵过程如同有一坛多年的浆水引子密封盖着，撬开遇到空气会挂白花花，弥漫着潮湿气味，加入新的浆水菜越来越酸，简直难以下咽。

2002年的沣峪“6.9”洪灾，那时我就在滦镇政府工作，是洪水肆虐的亲身经历者，也是最早进入参与营救的工作人员。与同事王琛在道路和通信中断的情况条件里，为了第一时间营救群众并掌握灾情，我们在山里徒步四天三夜，翻山越岭、砍树开路、攀岩爬壁、露宿野外，精疲力尽了也得咬牙坚持，一路要小心翼翼防备野兽，还要避开泥石流危险地段保护性命，很不容易才翻过秦岭粱赶到西安市最南的大坪村。在北石槽村山上，目睹对岸一位胆大的壮实青年不听当地人劝阻，踏进浅滩强行入水过岸遭滚石打翻被洪水淹没。见到广新园民族村的胖子刘老板，为保安和游人的落水场景絮叨，缓气间隙中恸哭，一会叫妈喊爷发出撕叫“老天爷呀，我的妈呀......”，在岸边卧扶不起。到鸡窝子村，洪水正凶猛着，咆哮并翻滚，居民房屋、加油站大油罐、走过的桥等在几秒中消失，滚石所发出的声音，令孩子们恐惧撕裂般叫哭。临时领头指挥了一场，组织和引导村民紧急避难，众人用绳索悬绑，及时营救了落水人员。隔河相望，也眼睁睁看到过生命在洪水巨浪中消失，对于洪水的残忍破坏能力和对人民的伤害有了真切的认识。丛林穿越步行到秦岭梁顶，当掏出兜里余剩的方便面，困了几天几夜的全国各地司机们，泪流满面以下跪致谢。几十公里，看到村庄、房屋、道路、车体等狼藉和凄凉场面，看着乡亲们的愁眉苦脸，为人类无能无力哀伤，脆弱地偷偷流过很多泪。或许，从此事件以后在内心就结了一个“疤痕”，看到或听到有人被洪水冲逝离去，经常会有一种不舒服的沉痛。

8月3日，午后天上的云很阴沉，起初就有些担心、有些害怕。下午六点多，雨一直下，当知晓，极端天气形成强降雨，小峪发生近30年罕见的洪流灾害，匆匆赶往峪口，冒雨搜救工作已在组织中紧张进行。打着伞，在峪口关注着、急切着、询问着想得知详情，也为陌生人一家人的离世而沉默。内心如同揭了开疤痕的痂，在峪口淋着淅沥沥的雨水，低落的情绪在周身漫延，酸酸的泪水悄悄容进雨水中。从当天晚上开始，一家人商量后，由妻子、孩子等向搜救人员送水、送馍，传递点点温暖，用一些微小的付出驱赶心灵的虚妄与浮空，通过辛勤奔波慰藉自我心情。紧接着的几天，情绪似乎进入到一个低谷，学习和生活提不起兴。看到别人事不关己，依然乐呵呵的样子会远离、避开、气愤，保持着自己的忧郁和沉默.....苦闷着、平静绷着脸，算是对逝去者的哀悼吧。不由得感慨强对流天气的凶险，暗自觉味人生无常。

人常说：水火无情。是的，水火缺良心，狠毒无人性。灾难时，不认贫与富，不管老与小，不分男与女。有人认为，遇到洪水就是天灾人祸，都是命呀！有些人说，本身下雨天进入山区河道玩耍就是胆大不知害怕。绝大多数人错误认为，只有阴雨天河道才会发生洪水，而不知道天晴洪流也会来的，阳光灿烂的日子其实更惧可怕。1999年沣峪沟，夏季突发洪水，就是大坝沟地域短时降雨汇变暴雨，而下游十几公里处的喂子坪还是晴日的蓝天白云，当瞬间袭来浑黄巨浪，河道嬉笑打闹的人们谁能猜想到呢？如何容得人侥幸呢？那次，青岗树村的贺主任及时打电话告知，幸亏预案科学、部署到位，值班人员紧急出动疏散旅游人群，沿河向上下分头奔跑，大声劝离嬉水人员上岸，群众随即呼应，让绝大部分游人脱离了危险，避免了一次较大洪水伤亡事件。记得，老卓骑着雄风摩托车，我就坐在后座位一路向沣河里喊，当时在黎元坪村下河道人较多，炎炎烈日游人在水里拨撩兴致之中，喊得我嗓子都哑了，一时也无人理睬。人们看着浅过膝盖的清清沣河流水，眼睛发呆望着我们，总以为是神经质欺骗他们。当老卓黑脸如铁发怒，手指着一群游人，先爆出一段粗口，燥了大喊出：“我们是政府的，上游发水了，谁迟上来，罚款五百元，钱多不想活得都别上来。”人们才开始病怏怏上岸，十秒钟左右三米高的浪头，直冲到弯道处，人流才像蜂蛰了一样跑上岸。事后，老卓告诉我：“哎，河道管理工作宁听骂声，杜绝哭声。”“河道里，水欺生人，因为生人不谙水事，不明水路，他们没见过洪魔的巨力和残忍无情。”

人都有坏毛病的，往往会好了伤疤忘了痛。沣峪沟2002年洪水席卷后，二、三年很萧条，少有人下河游玩了。时间长了，人们渐渐就淡忘过去了。大意和侥幸支配大脑，总认为坏方向、霉运气、碰巧的小概率自己不会撞上。所以，任凭河道管理人员如何苦口婆心劝离、家庭人员如何阻止，醒目标志再放大警示，似乎警察不带枪阻挡、不让兜里经济巨大损失，是卡挡不住炎热趋势下要爽快一时之心的。我亲身经历几次洪水，时间长了也会有麻木思想和松懈认识，何况从城区来的欢天喜地回归自然的得意者呢？自认为是幸运者、自认为命很硬、自认为上帝会保佑自己的人很多，他们没有忧患意识和防范准备。“下河玩耍，就是玩命”“洪水无情，偷袭夺命”“下雨天进山，是胆大找死”......这些乡下俗话，听起来硬了，有些过分，确是一堆善意的实话。

这些年，深刻认识到水之温柔和水之恶魔，明白了在河道里放松警惕嬉玩，就如同抛命的舒服和潇洒。当自然强力袭击来临，巡查、预警、联动机制似风雨中的蜘蛛网，紧急避险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祈求和呼救像临时想抱住佛脚一样，难以阻挡和有效应对几秒中突发来的灾害。人活着在创造开拓中跨界、越域，大自然现象也不停刷新旧的历史记录，这是人与自然的长期矛盾，只能依靠科学方式避免，剔除麻痹思想的作崇，尽量远离危险地段。历史总会变样来重演，这是人类和人性在反复重蹈旧辙的悲剧。为了少一些痛，这些年只能反复告诫别人：“下雨天不要进山，尽量不要在山体易滑坡与河道危险处逗留，洪水是无情的，请远离洪水的危险。”生命鲜活可贵，切莫在大自然中鲁莽，疯狂做实验，然后用痛苦换经验；不要无所顾忌探新路，导致自己变思路；切勿任性撂大步，容易让生命悄然止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