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歌）母亲

  

 

人一到老，心就脆弱了

跟骨头一样，刚强是硬撑着的

几次都想给南方的哥姐打电话

说一声，我想咱妈了

拿起手机拨键，又放下了

怕他们平静的生活也起了哭声

 

三十多年了，你儿断断续续的写作

上百万字的书，也算不少了

却没有给你像样的写上一句话

不是还少不更事光顾自己

只是拿不起沉重的笔，一提起

就怕看见你面容，听见你的说话声

 

你的儿女这些年日子都好了

你养育的看大的还有没见过的

孙子孙女重孙辈加一起几十口子人

大家都活得健康好学上进

这是你生前最希望看到的情形

你的操心挂念像棉布衣服一样

一直穿在儿女身上，咋能脱掉呢

 

去年我去四川旅游爬上黄龙山

独自一个人坐在木亭子上

忽然看着那一道道黄色的固体岩浆

就想到你死前蜡黄的脸色

这积蓄了三十年的水潭突然决堤

一任眼泪不停的流淌下去

那天起我就想给你写一篇文字

清明寒食时候，给你烧在坟前

 

我梦里常见你坐在厅房的木凳上

身后是门框里的一大堆柴草

我问你为啥把我小小给了出去

你说那还不是为我娃将来好

我想向你讨要点家当和吃喝

你笑着说你不懂，当妈这心是公平的

 

那年月太清苦，汤汤水水里打捞吃的

你把我们挑的菜做成可口的饭食

搂回来的柴一把把塞进灶火炕洞

我咋就没记得你满口吃过一碗饭

你大冬天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

今年冬里太冷，这脊背像凉水浇呢

 

每年临冬你都整夜的纺线拾掇铺衬

要给你的儿女一人兑挪件衣服

你每年都顶着烈日走上几天

拾回来几口袋麦穗，在厅房倒一大堆

拿棒槌一下下砸出麦粒

你每年寒暑假都要引我到北堡寨舅家

吃美喝美玩美，临回来再装点东西

 

那个年月本来就有病，把人划了成份

看你一次都很难，一个村里住着

放了学，只能等天黑才能去见你

有次我坐在门前被过路老师看见了

她肥嘟嘟的手，指得我尿了裤子

 

你一个农村妇女，大字不识几个

教我们善良做人，乡邻都说你贤惠

可为啥却因政治这块石头

压得人不敢高声一句话，出一口长气

毛主席死了，你都不知道发生了啥事

你问我是不是又有了个华毛主席

没见过你跟谁红过一次脸

没听过你对生活有任何奢望和抱怨

 

我记忆中的你只剩了几颗门牙

一连数夜你坐在灶前守着贫寒

噙一口凉水，冰下满嘴的虚火

一直让牙齿一颗颗包米样掉光

我记忆中的你一身的黑衣服

只到夏天走亲戚才换上件月白衫子

再就是那一张方格的顶头帕子了

我除了收留下你手缝的帆布包

再想不出你还有任何个人的东西

 

想起摇着风箱杆喊你饭熟了么

想起你追我搂柴在邻家夸我的得意

想起你一见我拿上任何印着字的书

就把一切活都包揽下来的情景

想起你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君子谋道

小娃谋食

书里自有黄金屋颜如玉

想起我在舅家蒸馍蘸蒜被你训斥的道理

想起我发癫痫你掐鼻衔喊我的那个吊笼

想起我刚学会骑车先就摔倒了

你

想起你为我的错误给人家下跪

你把你儿跪成了一生不弯的男人

 

你突然就有了病，病的彻彻底底

脸的颜色开始发黄，直到黄的透亮

只一次看病没去是我哄了你

请的假多了，我害怕被乡上开除

病历单夹在镜框后面被你见了

这一眼让我背了几十年的愧悔

我们是你吐丝结在爱壳里的茧

飞不出良心为啥不死在里面

 

我看见你最后一次走出我家大门

黑色背影，身子骨明显的塌了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人生的无奈

那应该是一次母子最后诀别

身后是我生存的纠结和不堪

走出的是我永生唤不回的亲人

 

进手术室前你搂抱了你的孙子

刘博

是我们亲手把你推进了死亡的门

你胆囊里的那个结石我们见了

那块把你堵死在生路上的石

头是你吃了半辈子锅底饭积累下的

后来却秤砣一样压在我们心上

 

你无声的隔断了我们揪心的希望

让我们的孝心掉进了无底的冰窖

忘不了舅舅在病房大声的叫喊

忘不了兄弟姊妹卡车上放出的悲声

忘不了送你回家的那条颠簸的路

我们从此都成了没娘的孩子

你牵我们的那双手从此撒了人寰

你叫赵明霞，生父做过蓝田县师爷

自小互换给立元村，做了赵家女儿

把勤劳和美德传给了三四个家族

 

多少梦里见到你慈祥的笑容

听见你叫儿唤女的声音

把汉平叫成宣平玉珠叫成玉凤

多少次我悄悄在老人窝里找你

感叹人生的急促，不甘人世的短暂

能再让俺姊妹几个叫一次妈，

声音要大点，你耳聋，当年没钱看

 

好在还有阴间，我们还会见面

总有那么一天，我们会抱着你哭

给你说你走后我们的一切事情

过的无论咋样，从来没忘记你

没敢给你丟人，没有扔过书本

教书教子工作劳动还有对亲待友

都传递着你的那份老实那份善良

想的是他人的好，堂堂正正做人

 

你一辈子就喜爱吃点甜食

我们没有尽过一口孝心

原来你到世上就是吃苦受苦来了

为你儿女担难受罪来了

没等上享一天福你就走了

走的干干脆脆清清爽爽无能为力

让我们没有一点回旋的余地

 

你不用熬煎，我们兄弟姊妹几家

相处的都很亲密，相互关心帮衬

做人俺哥是榜样，大小事都通气

大姐还是那个脾气，还信了上帝

我们其实都是你的化身你蜕下的壳

生生死死，从根到梢都是你的

 

你可能一生都没离开那片十里地面

那里是我们的根，根是你的手臂

那里是我们的底气，底气是你的骨血

柴草是我们的铺垫，那一把庄稼

是我们活人的本钱，还长在你的坟边

靠南是终南山，是我们最大的背景面

北是一座皇城，王气早已经消弥

 

一切都换了样子，那个宅院还住在心里

厅房很大很宽，后门的风很利

石条铺的台阶，老砖点的地

大窗子拿白纸糊着，外面摞着硬柴

你还坐在炕上跟二姐拉着话话

头从没离开你的孙子儿女

我叫一声妈，你笑着边下炕边说

噢，俺娃回来了，快，饭在锅里

 

 

2015年6月28日，泣泪不止，拿手机勉强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