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怀念两枚古钱币
小时候在农村，两个姐姐经常要照看我，她们和玩伴踢毽子时，小小的我就在旁边看着，好奇毽子底下的粗布里包裹着什么圆圆的东西，让小小的毽子蹦蹦跳跳充满了魔力。等到毽子踢破，露出了外圆内方的麻钱，才知道里面装的竟然是古代的钱币，印象中有很多清代的乾隆通宝、康熙通宝等，还有一些是唐代的开元通宝，有一枚古币绿色的铜锈斑斑，打磨之后我还是看不清，爸爸告诉我，那上面刻着的是熙宁重宝。后来这两枚古币不知怎么就遗失了，现在想来，仍怀念不已。——题记
第一枚：开元通宝
忆昔开元全盛日，小邑犹藏万家室。
稻米流脂粟米白，公私仓廪俱丰实。
九州道路无豺虎，远行不劳吉日出。
百馀年间未灾变，叔孙礼乐萧何律。
—杜甫《忆昔》节选
那些年搞运动、破四旧
推倒久远的古建筑
烧毁珍贵的名器文物
那些年超英赶美、大炼钢铁
家里揭不开的大铁锅早已上交
人们低头只为捡一枚小铁钉
古老的铜钱 一文不值
大都被送进了土法的炼钢炉
而你 一枚来自大唐的开元通宝
历一千三百多年的漫长岁月
居然从姐姐们的鸡毛毽子里露了出来
与劫后出生的我猝然间相遇
是初见还是重逢 我也说不清
千年前谁是我 我又是谁
有没有装着你
上元夜去长安看过灯会
你逃过了多少的劫难啊
没有被雨打风吹得一踢就断
也没有被藏进地窖里锈迹斑斑
没有被古人熔铸成刀剑而伤人
也没有被今人捡起上交到炼钢炉里
我不知道你诞生于开元哪一年
只知道杜甫诞生于开元前一年
他六岁观公孙大娘舞剑 七岁始作诗文
十九岁到开元末三十岁间到处游历
作《望岳》一览众山小 豪情直冲云霄
飞扬跋扈的李白仗剑出蜀
遍览胜景名园 名山大川
结交的朋友个个都牛气冲天
一路上欢声笑语荡到了天边
那些年没考上科举也不要紧
可以去边塞建功立业
也可以以诗词干谒王侯
可以进梨园唱唱秦腔
女的还可以跳跳霓裳羽衣舞
开元年间也曾开动过炼铁炉
造出了八头黄河大铁牛
拉住了蒲津渡的浮桥
那时长安八水丰满如仕女
陕北高原还是茂密的森林
那时白鹿原上还有白鹿奔跑
灞桥柳絮总牵绊人的衣角
那时昆明池的浩荡还在
曲江流饮 雁塔题名却抢了它的风头
那时丝绸之路满是胡人骑着骆驼
日本遣唐使来了一波又一波
那时人们走路总昂扬抬着头
月缺月圆被他们写得空前又绝后
顺便把星象历法及子午线计算得分毫不差
那时欧美尚在蒙昧 罗马不在话下
没有人低头去捡一枚麻钱
家里的银锭和铜钱已快压断了绳线
即便后来改元天宝
再后来渔阳鼙鼓 干戈不息
开元尘封成了往昔
在老杜的哀叹里今非昔比
千年风沙吹过来又吹过去
西去的丝路上 海底的沉船里
仍不断发现你的影踪
而在长安 你更是胜过康熙乾隆
你被串起来做成剑的样子
摆在今人的案头上
酒入豪肠还是愁肠
几分能化作霾里的月光
剩下的又能啸成几分剑气
任他们绣口一吐再吐
也吐不出半个盛唐
2015.4.13
第二枚：熙宁重宝
熙宁（1068年—1077年）是北宋时宋神宗赵顼的一个年号，熙宁只有十年，却影响了整个宋代乃至整个封建时代的命运。熙宁之前如同唐代的天宝之前，时人都称之为百年未灾变、百年无事的盛世，正如
——题记
历九百年而相遇的熙宁重宝
锈迹竟重过开元通宝
握在手里的感觉也更沉重
大宋的天平倾向东和南
唐以后的长安不复长安
人游曲江少 草入未央深
西是西夏 北有契丹
游牧者动辄挥鞭东征或南下
黄土高原也不断沙化
而你 一枚熙宁年的古钱币
缘何在当年的废都乡下
这为抵御西夏而养战马的地方
等我等了九百年
我在那时是一个武士吗
就算是也没打过几次胜仗吧
不要伤感疆域与战绩了
让我抚摸着你 口诵宋词如念咒
如果这样就能穿越回北宋
让我们一路向东去汴梁
那里还有隆宋新的辉煌与篇章
武功虽不如盛唐 文治却未遑多让
晚上终于可以欢饮达旦 随意游荡
（谁能想到大唐竟还要宵禁呢）
谏官与文士也不用怕杀头或廷杖
有话就说 大不了我自请外放
我要去汴京 其实是想看看
清明上河图里描绘的繁荣
大宋那片星光璀璨的夜空
还有那颗最明亮的星星
熙宁元年
名满京城的苏轼字子瞻
当时还没号东坡
刚满三十二岁 在眉州老家
母亲早已不在 父丧已经服满
爱妻王弗已逝三年
他娶了长得像她堂姐的妻妹王闰之
这一年 王安石上<本朝百年无事札>
百年无事 天下太平
为何非要变法
史载 这一年京师地震
熙宁二年
拗相公执意开始变法
拉开了新旧党争的序幕
谁反对 就请远离庙堂吧
苏轼返回了汴京 任职史馆
却看不惯新法的过激与苛严
自求外放 调任杭州通判
他把长发一甩 吟啸且徐行
等等我吧
我还没好好看看汴京的富庶
又马不停蹄追着他去杭州
欲把西湖比西子 浓妆淡抹总相宜
顺便给西湖种点荷花
为百姓修一条苏堤
三年之后 他当密州太守
左牵黄，右擎苍，聊发少年狂
夜深之时 他思念发妻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 自难忘
又三年 他做徐州太守
中秋夜欢饮达旦
不知天上宫阙 今夕是何年
为了亲近这时代最亮的明星
我甘心做了他的家童
顺便也见识了其他的星星
司马光 曾巩 苏辙 欧阳修
黄庭坚 沈括 米芾 秦少游
唐宋八大家中的一半
书法宋四家里的一半
豪放婉约两派的宗师
江西诗派的开山鼻祖
我都曾给他们斟过酒
早知道大科学家沈括会构陷好友
我一定把屠苏酒泼在他身上
至于那些粗俗的达官贵人
都以能见苏学士为荣
却经常被我这书童用文采吓走
他每次被调去下一个地方
老百姓都不愿意让他走
声泪俱下地拦轿子挽留
我难免要像城管一样无情
结果还挨了几顿揍
尽管我兢兢业业 恪尽职守
可还是犯了一次错误
被苏学士在<临江仙>词中记录：
夜饮东坡醒复醉 归来仿佛三更
家童鼻息已雷鸣 敲门都不应 倚仗听江声
学士和后人都怪我贪杯贪睡
可如果我醒着开了门
世上岂不是就没了这阙临江仙
可是我却因那场醉
弄丢了怀中的你 一枚熙宁重宝
睡梦中竟然穿梭回到了如今
醒来依稀还记得一阕词
啊 我忘了告诉苏学士
我以后号临江仙
他就号东坡
2015.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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